「酋長!」真兒驚恐地尖叫。
他的左手腕,劃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赤紅色的血,雨水一般,傾瀉而下。迷濛著雙眼,他的右手握著匕首,刀尖指向臉頰——
她條件反射地猛奔上前,用勁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刺面的行徑。
再晚一步,他的臉上,就會劃下一道血痕。
她知道,匈奴有一種習俗:刺面。為了表示與死者同在的心情,生者劃破臉頰,讓血水和淚水一起流下來。此刻,他是在祭奠死者、償還人命嗎?因為她的血淚控訴和肚子裡的孩子?
她從來沒想過要讓他這樣的呵,那些話,只是逼迫他放開自己的公關辭令!
而他竟然照樣做了!放血!償還!
他用左手掰開她的小手,一根根地掰開她的手指。殷紅的血珠,滴在衣服上,瞬間化開,溶於水中。
她站在雨中,全身濕透。冷冷的雨水從發頂垂落,與淚水交織在一起,剌剌而下:「不要這樣,不要——」
他定睛看著她,虛弱地冷笑著:「不要?這不是你說的嗎?欠他們的,我還給他們,以後,你就不用再痛苦、自責了!」
血,依舊在流……
是嗎?他是為了自己?既然已經答應放開她了,為什麼他還要這樣?以這種慘烈的方式逼迫她留下來?哼——是在做戲嗎?他果然是精明絕頂,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她:「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更加痛苦,更加內疚!」
彷彿置身冰天雪地,他冰冷的血液凝固著,全身上下空空蕩蕩,形同植物人。
「姑娘,這樣下去,會出事的!」真兒焦急地叫著,陪著他們一起淋雨。一個流了那麼多血,一個懷著孩子、身子單薄,都不能出事的啊;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閉嘴!」他低吼道,臉容撕裂,眼眸陰寒得蝕骨,「真兒,帶她進去!」
真兒看看她,又看看他,皺著眉頭,手足無措。
楊娃娃站在他正對面,兩手插腰,氣勢異常的霸道:「你不進去,我就在這裡陪你!」
不管他是不是在演戲,先把人趕進去再說。
他把頭撇向一邊,滿不在乎的樣子,非常欠扁。她的怒氣瞬間如火山爆發:「你是一條命,我是兩條人命,要死,大家一起死!」
話畢,一陣噁心翻湧上來,她難過極了,彎著腰,張大嘴巴,一陣陣的乾嘔著、抽氣著,似乎要把內臟一起嘔出來才舒服一些。
他的理智,被恐懼席捲、摧毀……
——
初秋的雷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這是最後一夜。黑暗中,氈床上,禺疆摟著她,像是一個尋求慰藉的小男孩。
已經是深夜了,他仍然毫無睡意,眼睛睜得大大,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留下她。他答應她,天亮以後,她可以走,可以帶上任何想帶走的東西,他不會阻攔。然而,這只不過是一個緩兵之計。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放手。所以,天亮之前,他一定要想出一個理由或者一個方法,把她留下來,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從第一次相遇開始,兩個人一直都是針鋒相對,鬥智鬥勇,互相算計,千方百計地讓對方」心甘情願」,最後,誰會勝利?如此感情,豈不太勞心勞力?
她也一樣,緊閉雙眼,數了上萬隻羊了,越數越清醒。背向著他,他溫熱的熱量滲透在背上,傳至四肢百骸。熟悉的姿勢,熟悉的感覺,如此的舒適與安全。
願望達成,卻沒有想像中的開心與放鬆。終於可以離開了,卻要帶著他的孩子離開,老天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
他把藍色包包還給她了,一樣東西都不少,連手槍也還給她了,惟獨那串骷髏鏈子不見了。她不知道是不是他「順手牽羊」,不過,他有必要這麼做嗎?那麼,就意味著,她暫時無法回到21世紀了。
哎……明天,應該往哪裡走?向南?燕國?趙國?還是秦國?也許,一覺醒來,就有答案了……
猛地,從地心傳來沉實的撞擊聲,有如沉悶的驚雷,一陣緊似一陣,排山倒海而來;鼓點越來越清晰,似乎就在耳畔,撼動人心。
只要在草原上居住過幾天,都知道這是幾千鐵蹄的狂奔與怒吼。
禺疆悚然而起,翻身下床,急切道:「快起來,收拾好東西,馬上走!」
楊娃娃彈起身子,看著他狂奔而出,心裡惶惶然的不安。迅速穿好衣服,胡亂抓起幾件衣服,塞進藍色包包,來到帳外。真兒已經在帳外等候,咬著牙,臉色蒼白,沉默著伸手接過她的包。
鐵蹄呼嘯,迫近寒漠部落。
酋長營帳的前面,火把熊熊燃燒,照亮了靜謐的黑夜。帳前站立著酋長的護衛隊,個個沉默不語,臉色凝重,卻也氣勢迫人。
兩個勇士跨上駿馬,往南疾馳,奉命打探敵方虛實。
禺疆面色冷沉,怒睜黑眼,眸中精光閃耀:「大家分頭行動,即刻召集兵馬,在大帳集合,不得有誤。懈怠者,斬;貽誤戰機者,斬!明白沒有?」
「明白!」聲音宏亮,聲勢壯闊。
瞬間,十來個護衛迅速散去,消失於濃稠的夜色。
形勢緊迫,生與死之間,嚴峻如山。他的臉上並無一絲一毫的慌亂:「麥聖,帶上三個身手高強的勇士,護送閼氏往西走,不許回頭,不許稍有差錯,以死保護!明白沒有?馬上走!」
麥聖已經復原的差不多,前兩天才恢復原職。他驚愕地看著酋長,脫口道:「酋長!這不妥!」
禺疆的眼中竄起兩簇火苗,厲聲叱喝道:「你敢違抗我的命令?」
「麥聖不敢!」麥聖無奈地低下頭,咬牙歎氣,隨即走開,點選勇士,準備駿馬和糧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