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咯咯冷笑,冷到了骨子裡:「你很殘忍,你的孩子是無辜的,別人的生死就不無辜嗎?你看看你那雙手,殺了多少人,沾滿了多少血!夏心、夜天明和林詠死了,多麼冤枉;馬場的那兩個馬伕,無緣無故地就被你砍了;還有,麥聖被折磨得剩下半條命,霓可被你拋棄了!」
她的嗓音變得歇斯底里,朝他吼叫著,控訴著:「他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死?這都是因為你、因為我。你覺得無所謂,你冷血,可是,每個晚上,我都會做惡夢,夢見自己親手殺了他們,夢見他們渾身鮮血淋漓、慘不忍睹。他們在黑暗中、在我面前,看著我,問我為什麼要殺死他們……我是兇手,你也是兇手,他們是因我們而死的!」
說著說著,她哭了,淚水從眼眶中漫延而下,滑過悲傷的臉龐;她的眼眸扭結著,凝聚著濃濃的愧疚和憂傷。
聽著她哀戚的哭叫,看著她顫抖的身軀,弱不經風得似要萎縮在地,禺疆心疼、痛楚,心尖上彷彿插著一把銀刀,而她的控訴,就是握住刀柄的手,慢慢地轉動,持續不斷,血液悚悚奔流。
他喃喃自語道:「原來,你這麼恨我!」
她仰起淚流滿面的小臉,淚眼婆娑:「不,我不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遇上你,恨自己心軟,恨自己不一刀捅死你……」
突然,一道極強的光線倏忽劃過,照亮了兩人慘白的臉龐,和營帳中壓抑、詭異的氣氛。緊接著,一道道銀白色的鞭子噴射下來,狠狠地抽打著大地。
瞬間,響雷轟炸開來,巨大的轟響震撼人心,開天闢地一樣炸裂了天地萬物,撕裂著內心的驚恐。帳外一片混亂、嘈雜,部民的奔跑聲、吆喝聲、轟趕牲口的叫喚聲,駿馬的淒厲嘶鳴,牛羊驚慌的騷動……
而營帳內的兩人,對於外面的瘋狂與呼嘯,似乎渾然不覺。
「你恨你自己?」他啞聲低吼,滲透出隱隱約約的激動與狂喜。
是真的嗎?她不恨他?她心軟,她不捨得殺他?這麼說,她對他,還是有一點點的感覺?可是,她是如此的自責,冰封著自己;他寧願她恨自己,也不要她這麼壓抑、這麼痛苦。
雷鳴電閃之下,大雨滂沱。豆大的雨點辟辟啪啪打在厚厚的氈帳上,雨點越來越密集,嘩嘩地傾倒在帳篷頂上,傾潑在遼闊的茫茫草原上。
「他們已經死了,你要我怎麼辦?你說,你說,你要我怎麼辦?」
他扣住她羸弱的肩膀,嘶啞著嗓音,無助地哀嚎著。
她冷哼一記,乾笑兩聲,眸光陰沉:「怎麼辦?一命還一命,他們流了多少血,兇手就要償還多少血!」
他慘烈地吼道:」但是,跟孩子有什麼關係?」
「是跟孩子沒關係,但是跟你有關係!他們幾個人的性命,必須用孩子來償還。」她的冷眸中升騰起森冷的寒意,嘴巴裡迸出的話語,生硬鋼脆。
「你囚禁著我,不讓我走,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要讓你嘗嘗痛苦的滋味。我告訴你,你永遠不會有孩子,即使你一再地佔有我,我也有辦法把孩子弄掉!這就是你殺人必須付出的代價!」
她殘酷的話,像一條沾滿冰水的馬鞭,狠狠地抽打著他的意志。
禺疆的眼睛驀然瞠大,即將爆裂,暴怒與痛楚絞纏在一起,驚悚駭人。然而,他的心裡,在滴血,滴滴答答,斷線的血珠一樣,奔濺而下……
她恨他,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
很好!真好!既然這樣,是不是應該放她走?
他黑亮的眼眸中,儘是狂亂與傷痛:「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她硬下心腸,憤恨地看著他,堅定道:「是,我恨不得立刻飛走。在這裡,我只有罪惡感,只有痛苦!而這些,都是你帶給我的!」
「好,我讓你走!明天一早就給我滾!」他尖聲嚎叫著,嗓音高亢、悲沉。
草原的天空,烏雲翻滾,金蛇狂舞,一聲聲炸雷拋落在空曠的原野上,讓人心膽俱裂、肝腸寸斷。真兒仍然跪在地上,驚駭於外面的響雷,驚慌無措於帳內兩個主人的尖銳爭吵。
乍一聽到他的雷吼,她愣愣地不知如何反應。終於成功了,終於讓他說出這句話了,終於讓他心甘情願地放開自己,不是應該高興的嗎?
她不會殘忍到傷害無辜的小生命,一切只是逼他放開自己!而此刻,她竟然沒有開心,也沒有放鬆下來,只是,呆呆的。
他的眼睛恢復了平靜,波光水色,霧濛濛的潮濕一片。吼出那句話,他立馬後悔了——不能放她走,不能失去她,一定要留下她!
「你說,他們流了多少血,兇手就要償還多少血,是不是?」他的眼眸倏的堅決、陰狠,「只要你好好照顧孩子,我就償還他們多少血!」
臉上泛著虛浮的冷笑,他轉身狂奔而出。
楊娃娃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驚恐地看著他跑出去,腦中一片空白。
真兒急切地叫道:「姑娘!姑娘!」
彷彿從夢中驚醒,她抖擻一下,隨即奔跑出帳。
雷電交加,風雨淒鳴。稀薄的天光、在傾盆大雨中飄搖,迷濛的天地間,稀薄的燈光脆弱的搖曳著。閃電急速閃過天際,如同慘白的刀光劃過臉龐,陰森尖厲。
草地上匯聚著一條條的小溪流,水花四濺。清澈的雨水,被鮮紅的血液染紅,紅艷艷的,花開滿地。
禺疆跪在地上,跪在雨中,挺直腰桿,任憑雨打風吹,從頭到腳,已然濕透了。平靜的臉上,幾道水流蜿蜒下來,流進脖頸,滲進內心深處。
他平抬著左手臂。
一剎那,她覺得腦袋轟鳴,腦漿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