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姑!」綺琴拍打著我的房門。「皇上宣你伺候,你還不去!」
天還未亮,忽然傳來如此「噩耗」,我的心「咯登」的一下。
不情不願的起床,我朝門外喊道:「是,綺琴姑姑!」
換上了尚義的宮裝,綰了簡單的髮髻,我正要往那不堪的地方去,忽然想起一事,從衣櫥底拿了包袱出來,從懷中拿出一根銀針,往包袱裡的瓷瓶一沾。
十日醉,娘親澄家的獨門秘藥,用牛毛細針沾著刺進人體內,無知無覺,卻在十日之後開始慢慢地腐蝕著人的骨肉,知道骨頭被腐蝕,血肉潰爛,以最不堪、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這小瓷瓶,我準備已有九年,原本打算以行醫之名接近梓宏以刺入他體內,想不到我卻成了他的「尚義」,成為了夢境與現實之間,那個「顏兒」的替身。現在下手,可容易得多。
用僅剩的尊嚴來換仇人的性命,值得嗎?划算嗎?
心裡的聲音被我強行壓制,只因,我肩負著的,已不是一個人的性命……
我把鎏金玄鐵簪子插在髮髻上。儘管不願佩戴夜朗所贈之物,可是那卻是我唯一的武器了。
來到鎖心殿外,卻被昨日所見的公公領到了念顏園去。
那公公帶了我到正門的入口,道:「念顏園是禁地,聖上只准夢姑娘進去,咱家就不送姑娘進去了。」
我點點頭,跨步進了這一切噩夢的起源之地。
叢叢花海展現在眼前,我卻沒有了當初的興奮愉悅之感。就是在這個地方,我被梓宏重創,至今功力仍未回復;就是在這個地方,梓墨捨身冒險救我;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在錯的時間,遇見了錯的人……
「顏兒,你來了。」
聽見那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聲音,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只見梓宏一身白色常服,正盤膝坐在花叢之中。那副嘴臉清新灑脫,沒有了昨日的邪惡與情慾,卻讓我的心提高了警戒。
「皇上,夢姑早就說過了,夢姑並非皇上口中的顏兒。」我淡漠的道。
梓宏臉色一變,待要發難,卻是頹然一歎,連說「罷了!罷了!」
我悄悄往後退開,卻忽聽他道:「顏兒,你還在惱我嗎?以至於,不肯和我相認。」
我沉默,不知該說什麼。他可恨,他可恥,但可很可恥之人,必也有其可憐之處。
他卻忽地站起身來,顛顛巍巍的走過來,嘴裡喃喃道「顏兒,不要再離開我了,好麼……」
不要再離開我了……這話好生熟悉,正是夜奕把我當成是「清琴」的替身時所說。
此刻,看著彷彿老了十歲的梓宏,我卻沒有一絲憐憫。他的可憐,是我的快樂。
我把沾了「十日醉」的牛毛細針掂在指尖,待他向我伸出手來,如夢似幻的嫣然一笑,把手放在那粗燥的大手上,牛毛細針拍進了經脈處,十日醉順利的進入了血液裡。
梓宏如獲至寶般端詳著我的手,如癡如醉地問:「顏兒,你還是……把你自己,交給我了是嗎?」
我嫵媚一笑,迅速收回了手,柔聲道:「夢姑……不是顏兒。」
「不可能!」梓宏大喝一聲,癡癡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世上哪有如此相似之人?你是我的顏兒,我的顏兒,你只能是我的,我不介意你是別人穿過的……」
我冷笑一聲,不做言語。梓宏愈怒,十日醉發作時便愈是痛苦。
卻聽他輕輕的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殺了他們,都是因為想你回到我的身邊啊……」
聞此話,我的心頓覺一涼。
殺人的理由有很多種,這麼讓人匪夷所思的,卻是前所未聞……
幽然笑歎:「殺了誰,又是為了誰?」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梓宏呆住了。
我本對那段歷史一無所知且不感興趣,現在,卻竟想聽聽了……
梓宏卻沒有回答那問題,歎道:「二十多年不見,你好像沒老過,我卻是老了很多了……」
我不語,我根本就只有十九歲,當然比他年輕得多。
良久,梓宏擺擺手,道:「罷了,你先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拜別什麼的也不管了,直接奔出念顏園,往尚義院奔去。
不是冤家不聚頭,在錯的時刻,總是會遇見錯的人。
「本公主還道是誰呢,原來是新上任的夢尚義呢!」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響起,梓櫻華衣金鈿,正傲然立在面前。
「夢姑參見瓔珞上公主。」我頷首淡淡道。曾經的她,為奴為婢,現在復原成了上公主,卻讓萬民俯首。
「見了本公主而不行禮,夢尚義是存心看不起本公主嗎?」梓櫻冷聲質問。
我心中卻是暗暗好笑:真正尊貴的人,又怎會在禮儀上踩低別人而抬高自己?夜宮裡的一年,終是沒有教會她什麼。
「夢尚義得了聖上眷寵,終究還是一介臣婢!在本公主面前,收起你的傲慢!」梓櫻見我不語,怒道。
是她變了,還是她本來如此?曾經的她,不卑不亢,處世圓滑,待那些低等的丫頭們也是和顏悅色的;何以如今,卻變得刁蠻驕氣?這,究竟是權力的洗禮,還是只是以前的她藏得太深?
見我凝思不語,梓櫻欲要發難,卻聽一把聲音道:「瓔珞上公主,夢尚義進宮不久,何苦為難她呢?」
我心下一凜,只見仇夜正笑吟吟的站在梓櫻身旁,一隻粗壯的手臂不安分地擱在梓櫻的纖腰上。
「將軍……」梓櫻臉上的傲氣頓時化為了少女嬌態,冰冷的話音變得嫵媚。「父皇給我們的大婚定在了九月初八呢。」
仇夜不置可否的笑笑,寵溺地摸摸她的鼻子,道:「是嗎?還有半個多月,我就可以迎娶上公主殿下了嗎?」
梓櫻要大婚了?記得以前,我常常戲言要找一戶好人家給她嫁了,現在她倒是嫁給了有才有勢的年輕將軍。
梓櫻媚眼如絲,嬌嗔道:「別殿下殿下的了,說好叫我櫻的嘛……」
我悄悄退了開支,梓櫻正心猿意馬,已無暇管及我。
我知是仇夜「救」了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一邊和梓櫻調笑著,一邊以某種幽幽的眼神看著我。
那眼神也不知是為何意,我是心卻是「咯登」的一下,頓覺心虛,轉身匆匆離去。
他還在介懷我進宮一事麼?
也許他說得對,我不適合這宮闈。
我要的生活從來都只是很簡單的,就像林山村子的隱居生活一樣,有一個可與之相守的人,有和諧友好的鄰居,有恬靜無波、無慾無求,沒有大風大浪卻有寧靜安然的生活……
可是,我的生命已不是一個人的了,為了枉死的人,就算在梓宮裡賠上性命,只要報得了仇,又算得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