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出牆記 冤冤相報何時了 第一百四十章 香如故(五千字第二更)
    夜間,我宿在了司藥的房間。

    翌日辰時,我來到藥庫時,只見妄已候在那裡。(按:辰時為7時)

    「夢姑。」他甫看見我便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

    我「嗯」了一聲,這人也太勤奮了吧……

    剛要坐下,忽昕落典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司藥大人,昭陽殿的白梅姑娘來了,說是要見您。」

    昭陽殿?莫妄不是說,西宮皇貴妃之位空缺嗎?

    感到我疑惑的神色,莫妄輕輕解釋道:「昭陽殿裡住的是顏貴妃。」

    以貴妃之姿入主西宮?我揚一揚眉,真有趣。

    我緩步走出藥庫,只見一個湖藍宮女裝的少女正在外面。

    她一看見我便道:「夢……太醫,我家娘娘身子不適,想請太醫過去看看。」

    這麼快便有來「求醫」的人了?我溫婉一笑:「白梅姑娘請稍等一下。」

    無論是太醫還是司藥,品位再高也只是為人臣婢,主上傳話自是不得不去。

    回進藥庫,我把一包新打造的金針收進懷裡走了出去,還不忘回頭叮囑莫妄:「你先回去太醫院吧,這裡一時三刻也不會有活幹的了。」也不要弄我的東西,我在心裡嘀咕了一句。

    「無論你到到哪裡去,我都在這兒等你。」莫妄堅決地道。

    我聳聳肩,隨著白梅走出了尚食局。他的話有點奇怪,但我沒有深究。

    昭陽殿不愧為西宮,就像以前的未央宮,雅致大氣,珠翠環繞。

    萬千思緒湧上心頭。曾經,我也是在如此華麗麗的宮殿裡,做著他的平妻,做著幸福的夢……

    「夢太醫,」白梅的聲音把我拽回了現實。「請隨奴婢進去。」

    我應了一聲,自嘲的笑笑。何必沉醉在過去呢?這裡只是梓國的昭陽殿,不是夜國的未央宮,而我,只是一個臣下,亦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貴妃娘娘了!

    進了內堂,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正半臥在粉色帳幔的大床上,素衣素顏,綢緞般的墨發披散下來,半掩著雪白的瓜子臉。

    「夢姑參見顏貴妃娘娘。」我微福了福身子道。

    她甩了甩長髮,絕世容顏一覽無遺。

    膚若凝脂的臉上,柳眉淡淡,櫻唇紅紅,一雙黑色的眸子彷彿要滴出水來,一個微笑已是風情萬鐘,稱得上「絕世」主字。

    「是夢太醫啊,請起。」清澈的聲音響起,我忙站直了身子。

    隱隱若若的覺得顏貴妃很像一個人,直到聽到她的嗓音,我才驀地想起,娘親!

    眼前之人容貌和娘親不盡相同,但輪廓甚是相像,而聲音更是幾乎一樣,身上散發的高雅氣質亦甚相似!

    「白梅,賜座。」顏貴妃酷似母親的聲音把我帶回了現實。

    我坐在白梅搬來的椅上。「請娘娘伸手讓夢姑把脈。」

    顏貴妃也沒有多語,只是伸出了纖纖玉手。

    我把食中二指平放腕上,須臾,露出了詭異的微笑,隨即用喜悅的神色把它掩住。

    「娘娘也有兩個沒來月信了吧?」我「望聞問切」從來只做一「切」便可斷證。這次我卻須非常小心,確保萬無一失。

    顏貴妃迷惘的點點頭。我連忙道:「娘娘,大喜!娘娘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

    若是別的妃子,或是以前的自己,聽見這個消息必定欣喜若狂,但顏貴妃只是淡淡一笑道

    :「本宮有孩子了?」

    對於她的反應,我雖感到奇怪,卻沒有深究,只道:「是的,夢姑斷證不曾出錯。」語氣中隱帶自負。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白梅倒顯得比自家主子興奮得多,連聲「恭喜」,急不可耐的衝出昭陽殿,想是稟報皇上去了。

    白梅走後,昭陽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顏貴貴妃臉上仍然那個風情萬鐘的微笑,只是愈看愈覺得更像一個空殼。

    「娘娘不歡喜麼?」我終於忍不住輕輕的問。

    顏貴妃不語。水靈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我,彷彿要看穿我的面紗一般。

    我低下了頭,聽到自己良心的責備。

    連一人未成形的孩子你也捨得下手?那麼,你和宮純雪又有什麼分別?

    我閉上了眼睛。不用我先動手,就會要人來求我,那我現在也不過是先人一步罷了。復仇的路乙然展開,就讓那嬰兒,成為七十八條人命的第一條,用他的血祭祀石家莊的亡魂吧!

    忽聽一聲「皇上駕到」,合著的眼皮一下子彈開,我警惕地站起。

    一抹明黃轉進內堂,我知是梓宏到了,對仇人我自是不會跪拜,咬是微福身子道:「參見皇上。」

    梓宏只是不耐煩的揮手示意免禮,逕直走到榻旁,身後的白梅連忙扶著自家娘娘。

    聽著他溫柔的寒暄問暖,我袖內的五指緊緊攥成了一個拳頭。

    低垂的羽睫掩住了充滿仇恨的雙目,梓宏這個衣冠禽獸!殘酷無情的對我石家莊人,又如水溫柔的對待他的寵妃。

    「顏兒,你有了我們的孩子了!」梓宏的聲音透著濃濃的驚喜,彷彿初為人父。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拱手道:「夢姑告退。」

    向後退了一步,正要轉身,卻聽梓宏道:「給貴妃開點藥吧,這是貴妃的第一個孩子,有什麼不測惟你是問!」

    我如蒙大赦,大步走出昭陽殿。

    顏貴妃,別要怪夢姑狠心,要怪就怪你嫁入帝王家吧……

    ※※※※※※※※※※

    「給貴妃娘娘開安胎藥嗎?」我剛回到藥庫,便聽莫妄道。

    「消息傳得真快啊。」我抓了幾味安胎的常用草藥。「你先回太醫院去吧,這裡沒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添料」,惟有下逐客令。

    一陣沉默。我和他就這樣對峙著,誰也沒有動一下。

    良久。他堅定地道:「下官跟著大人。」

    看見他莫名其妙的愚忠,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狠下心腸道:「那好,你去砍五十條長短均等的木樁來,再給我五十塊栝樓葉,辦完了才回來見我。」

    栝樓是一種罕見的植物,在這梓宮裡也未必找到。我如此說,也不過是想讓他自己打退堂鼓罷了。

    怎料,他卻道:「是。」

    我重重的哼了一聲道:「傻子,去罷。」

    待莫妄走遠了,我才開始抓那些「配料」。

    指尖滑過寫著「麝香」的櫃子,頓了一頓。夜宮的回憶湧現,宮純雪的奸佞嘴臉,顏兒的迷離眼神……

    我冷冷一笑,撇開不堪的回憶。誰說害人胎兒就必須用麝香?在這藥庫中,就有太多的替代品!

    我把抓完的藥放到鍋裡煮了起來。

    望著黑乎乎的藥汁,本以為已塵封的記憶再度湧上心頭。

    已是兩年前的事了,但相比九年前的回憶,卻是要近得多。

    不知為何,九年前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兩年前的畫面卻已模糊。

    是因為,人,比較容易記住仇恨嗎?還是因為?人比較容易忘記美好、忘記愛?

    是曾經的愛轉為了仇恨麼?還是……愛,已隨他逝去……

    我漫不經心的攪著面前的安胎藥,長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他還在,我定不會愛得如此模糊。

    但,也許,我會不知道,我愛他……

    「是誰在這兒唉聲歎氣啊?」結實的聲音略帶玩味,我停來手中的攪動回頭一看,果然正是梓墨。

    「參見太子殿下。」我微一頷首。對仇人的兒子,我自是不會行禮。

    梓墨不慍不怒,依舊和煦的笑著。「夢太醫也真忙碌。」

    「貴妃娘娘的主診太醫,怎能不忙碌?」我皮笑肉不笑。

    梓墨對我的冷漠無動於衷,答非所問:「今日是七月初六呢。」

    七月初六了?我淡淡一笑,時間來得可真快啊。

    梓墨見我不語,續道:「明天是七月初七,七夕。」

    七夕,我倒忘了這個日子。去年的七夕是正農村裡過的,而兩年前的七夕,是在漫漫深宮裡渡過。

    「夢姑……」他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可以陪我去逛燈會嗎?」

    我的臉一沉。在七夕一起逛燈會的男女只有一種關係--愛人,無淪在哪個國家也是如此。

    「夢姑正在為未亡人守寡。」我幽幽地道。

    他的眸裡閃過一絲失落,淡淡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帶你出去玩玩。」

    我僵住了。這樣軟化的他,是戰場上指揮三軍的他嗎?剎那間,他恍惚又變回了那名叫墨的神醫。

    他聳聳肩。「你好像並不快樂。」微微一笑,又道:「有時候,忘我是一種解脫的方法。」

    我再次愣住了。他看我竟看得如此透徹。

    心裡狠狠的掙扎著。我該隨他出去嗎?可是,他是仇人之子……

    可是,心底裡深深的相信了他的那句話。解放一下,未嘗不是好事。

    「我替你向太醫院院正請假了。」他的笑容越發詭異起來。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先斬後奏?

    頹然一笑:「好了,服了你了。」

    他笑得像個孩子。「明天晚上,我來找你。」

    曖昧的話從他口中吐出來,竟也沒有尷尬之意。是因為那暖煦的笑容嗎?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我輕輕歎了一口氣。我這樣做,對嗎?

    也許,我無論改變了多少,心底渴望溫暖自由的慾望從來都未變。

    歲月不回頭的老去,世道無情的摧殘著人心,但,也許,最原始的人性--善性,一直未變。

    —————

    我呆呆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匆匆煮好藥讓一個掌藥拿去昭陽殿,我出了藥庫,來到了司藥房的小院子裡。

    若是在手膳或晚膳時分,這裡會有司藥房各職的女官聚集,不過現在時辰尚早,院子裡空無一人。

    畢竟是皇家的地方,沒有奇花異草,但也不乏各類花卉。

    我看主傲然聳立的梧桐樹,恍惚之間,又看見了一年前那不堪的回憶。

    那時,梧桐花開,而今,已達垂暮之年。

    梧桐樹總是給人寂寞的感覺的嗎?為什麼,明明是炎炎夏日,卻有「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之感……

    我伸手接十社一片翠綠的梧桐葉。可憐那葉子,還未老去,已被遺棄。

    輕輕拈住葉子,放到唇邊,我悠悠吹了起來。

    已經很久沒有吹奏過了,上一次應該是夜朗教授以音入武之時吧。那次吹的還是玉簫。

    原是一曲《浮燈夢影》,卻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有多少年沒有用葉子來吹奏了?也快十年了罷。

    聽著音不成音的《浮燈夢影》,莫名其妙的沒有半絲反感,反而是……更陶醉了。

    不成曲調,卻有發自心底的情,彷彿勾動了心底最深的那根弦。

    這就是所謂的「心音」嗎?讓自己的心去奏樂,忘卻手的存在,忘卻武功,忘卻自我……

    無翻江倒海之力,無脫胎換骨之神,這就是夜朗所說,最純最真的音樂嗎?

    樂聲驀地停下。哀傷的餘音環繞,久久不散。

    嘯嘯風聲、沙沙葉聲彷彿伴著那回音,奏起了絕望的一曲。

    沒有徹骨的仇恨,只有淡淡的哀傷。

    那時「走火入魔」,夜朗說,我的心,充滿了揮之不去的仇恨……

    是否,當仇傷釋然淡化,奏出的音樂才會純粹?

    當初不明白夜朗的初衷,原來,他是想讓我,解放自己……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苦……

    事實上,最苦的,還是仇恨,揮之不去的仇恨。

    在絕望中打了一個轉,學會了釋放自己,不再以仇恨為生命的主幹,將復仇變為僅僅生命中的一件事,這才是解脫了吧……

    「夢姑。」只聽一人喚道。卻是莫妄。

    我輕輕拋下了梧桐葉,任它隨風飛舞,背對他問:「我要你做的事都做好了嗎?」

    他沒有回答,卻是問:「為什麼拋了那片葉子?那是我聽過最好的樂器。」

    我輕輕一笑,不知是在嘲笑他的無知,還是在嘲笑世人的無知。「心中有樂,什麼都是樂器;心中無樂,再好的樂器,都只是廢物。」

    他沒有接茬,而是轉移了話題:「五十條木樁,五十塊栝樓葉,請夢姑清點。」

    這麼快便辦好了?我大吃一驚,連忙回頭,只見一車木樁,一籃葉子,木樁一層十條,五層共五十條,整整齊齊的列著,釐毫不差。葉子我沒有去數,只是看見那心形的栝樓葉,我呆了呆。

    心形的葉子,彷彿是在向我訴說一個故事……

    「傻子。」我看著他紅腫的雙手,泛著血絲的手指頭,藏得多深也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又沒有說要這麼快弄好,人是應該疼惜自己的。」

    若說沒有歉疚,那一定是假的。畢竟,是我隨口說說的一句話,把他弄的如此樣兒……

    「夢姑真是一個善良之人。」莫妄不自然地把手收進袖子裡。

    我勾勾唇角,善良麼?這兩個字,彷彿是離我最遠的兩個字……

    也許,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九年前的我,是最恰當不過的。可是,在歲月的洗禮下,經歷家破人亡、宮闈權謀,善良二字已成為一種諷刺,是對我來說最大的諷刺。

    「宮闈之中,有孰善良?莫太醫莫要說出這等純潔之詞,會被這宮牆污染的。」我輕輕地道,似是說予他聽,又似是說予自己聽。

    他把木樁抬進了藥庫。「輾轉為泥終成塵,只有香如故!」

    瞧見他迂腐的樣子,我本想笑,卻是怎樣也笑不出。一句話,打進了我的心坎裡。

    就算淪落了,心,依舊是真善如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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