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進去的時候，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渾身被纏滿紗布的少年，正睜著澄澈的眼睛望著暮色深重的病房窗外愣愣的發呆。
放下手中的背包，我和顧思遠走了過去，站在床邊，我輕輕的喊他，遠航……遠航。
他彷彿沒有聽見似的，眼光還是牢牢地看向之前關注的地方，對我們的到來完全無動於衷。我看了看顧思遠，心中的擔憂越來越大。
我俯下身來，湊到他的面前說。
「遠航，你那裡不舒服，需不需要我找大夫來給你打一針？」我是故意這麼做的，我從靈川嘴裡知道他的一些生活習性，最怕的就是醫院裡打針的大夫。
顧遠航的眉頭微不可見的蹙緊了一些，我抓住這個時刻，緊緊的握住了他未受傷的手，冷得像冰。
「我知道你在聽，顧遠航。你不理我們都沒有關係，但是請你聽我說幾句話。現在的你是不是感覺全世界的人都遺棄你了，活著了無生趣，你是不是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想從這高樓上跳下去再也不要面對令你感到絕望的人生，我勸你，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你還不配去死。」
感覺手底的冰冷有了一絲掙扎，雖然很短暫，但是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顧思遠不忍的喊我，袁舞……我安慰的看他一眼接著說。
「死亡，是一件功德圓滿的事情，死了便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用去管，去關心，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與你無關了，佛家把死看得比活著更加的崇高，你覺得你受了這一點點的委屈便想去達到這個境界，是不是不配？！」
顧遠航動了動嘴，用嘶啞的聲音喊道。
「我不是爸爸的親生，我的母親痛恨我的存在，活了這麼大如今才發現這是個錯誤，難道你覺得我現在跟死還不相配嗎？」
我鄭重的點點頭。確定他是。
顧遠航不再跟我說話，他顫抖著身體緊緊閉上了眼睛。
真是到了現在還是個彆扭的小孩。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我不想去做探究，只是我知道他強裝倔強的心裡其實一點都不堅強，他用學習好來證明自己的存在，用叛逆來證明自己的掙扎，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痛苦。可其實，遠航不明白的是命運偏偏是不會放過他的，就像是從未曾放棄過捉弄我一樣。
藥物的作用下，他沉沉的睡去。遠航躺在那裡，渾身纏滿了雪白的繃帶像個科學怪人，監護器發出嘟嘟的鳴叫聲證明他還是個活的生命，他的臉色是蒼白的，帶著失血後的灰敗，向世人昭示著他曾經經受過的磨難。
「我沒有把遠航照顧好。」顧思遠沉沉的聲音響起。他走過去蓋好遠航的被子，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默默地看著沉睡中羸弱清俊的少年，如果不知情的人見到，定會覺得這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美好畫面。我轉過臉去，假裝看放在茶几上的醫院簡介，把這點時間留給了他們「父子」。
「遠航知道身世的事，你知道？」後來，我還是帶著不解問他。
顧思遠點點頭。
「他無意中聽到了我和我母親的談話，之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遠航偷聽？！
忽然我的腦中亮光一閃。我想起了我和婆婆在我們的臥房談話的那一晚，嚇到婆婆的那個人影，難道會是……遠航？關於這點我沒有和顧思遠提起。我明白他只是敏感使然，可能還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意識之下的行為，儘管不妥，卻也沒有給他人帶來太大的困惑。
靈川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名40多歲經驗老道的男護工，姓陳。他負責照顧病中遠航的生活起居，打過招呼後，顧思遠帶著我離開了醫院。
「先生，去哪裡？」靈川發動了車子問。
顧思遠的遲疑讓我意識到了一個嚴峻的事實，那就是矗立在我和他面前的幾座大山。顧家，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的，勿論婆婆現在視我為眼中釘，就連留宿在顧家的秦璐也會把我當成肉中刺……那去哪裡安身呢？
宿舍？我看了顧思遠一眼，硬生生的把話憋在了嗓子眼裡。
顧思遠略一思忖，跟靈川說去清城大廈。
「好咧！……」靈川明顯沒有休息好的憔悴面容上終於顯出了由衷的微笑，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忽的一下車子就竄了出去。
我沒有發言權，也不想忤逆他的決定。我和他已經心靈相通，又何必在這種問題上過多的糾纏，就算是今後有再苦再累再艱辛的路要走，都有他在，不是麼？像是心有靈犀，他和我互相交流了一個眼神之後，我的手心被他在後座暖暖的握住。
「無論怎樣，此後我都會陪著你，袁舞。」他定定的望著我，眼裡浮現出的光彩頃刻間便照亮了我暗沉的心。我無法宣洩內心的感動，礙於靈川，我只得抓起他的手在口中咬了一下……
深深的牙印烙在他漂亮的手背上，可眼前這個男人卻連哼一聲都不曾有過。他望著我的眼中有淡淡寵溺的笑意，還有……我看的懂的滿足和幸福。
清城大廈對我們來說是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地方，我和他相識糾葛的開始統統源於此間。過了這麼久，我和他又踏進了這裡。立在門口，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房間擺設佈置，我不禁呆呆的怔住。
「863。97。」我嘴裡喃喃的念著一串記憶中的數字。
顧思遠換了拖鞋從身後抱住我，問：「嘟囔什麼呢？」
我擰了他頂在我臉頰上的鼻尖一下，笑說：「863。97，你用這點錢就把我給買了……顧思遠，你可真……」
真字還未吐出口來，他的吻就已經鋪天蓋地而來。
暖暖的呼吸，淡淡好聞的香氣，我在咬住他舌尖的時候整個人感覺到了飛翔的快樂，這不同於以往混沌懵懂的接觸，這是我和他終於卸下心防自由自在的親吻和碰觸。
我們從深吻，淺吻到輕輕碰觸，最後他不得不抑制著呼吸歎氣。
「就這點錢，也沒見有那個人惦記著要還。」
我「噗」的一下，就推開了他，裝作氣哼哼的樣子指責他的無情無義。
「馬上就還你，姐姐我現在是有錢人……別說是863。97，就是8639。7讓我拿出來都不在話下。你瞧瞧你小氣巴拉的樣子，還清城的顧思遠呢，P……」睨到他的臉色，我趕緊換了拖鞋奔向了安全地帶。回頭衝他一笑，接著說。
「pi……P！」
顧思遠作勢要打……我慌不擇路跑動當中撞到了茶几的尖角，啊的一聲尖叫彎下腰來。
「嘶嘶……啊……顧思遠……你。」是真的疼，我揚起臉紅著眼眶被趕過來的他呵護之極的抱在了懷裡，身後就是軟軟寬大的沙發，他抱著我一起坐在了裡面。熱熱的手心揉著我撞疼的膝蓋，語氣不無憐惜的說。
「你何時才能不搞出狀況呢？袁舞……」
「我……」
「藥油還在這兒放著呢，我再給你抹抹？」他面上的笑容漸漸擴大，像一隻調戲獵物成功的英俊狐狸。
我撲過去擰著他的臉，惡狠狠地教訓這個囂張的傢伙。
「不認錯還佔便宜……我看你是不想混了。來，給姐姐蹂躪一下。」
「……」
我哈哈大笑……
這才是真正的袁舞和顧思遠相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