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2卷 相見歡(四)
    謝立文在邊上看著,心裡突然一動,然後,他漸漸地感覺自己的心一牽一牽地撕扯著,心底充滿了被撕扯後酸澀的柔情。他想起了另一個冒冒失失的女孩子,不是打破他最心愛的杯子,就是把冰激凌倒在他的衣服上,沙發上……可是,他是多麼的想念她。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多麼多麼的想念她,那種想念,就像氣泡一樣,在他心裡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想要噴薄而出。

    他早早地出了夜場,開車去了她家樓下,他很想看見她,哪怕遠遠地看見一個背影都好。可是,他在她家樓下等了很久,都沒有看見她出現,本來這樣的守株待兔就是不明智的,但他也沒勇氣上她家裡去。他只是不斷地在心底責怪她:為什麼那麼倔強呢?再給我打個電話會死嗎?這死丫頭,這麼多天了,一個電話都不捨得給我打。

    夜已經很深了,他懶懶地回了家,出了電梯,看見自家門口蜷縮著一團小小軟軟的東西,似乎是在那裡打瞌睡,有黑黑的長髮瀑布一般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

    「小允,」他蹲下身叫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在等我?」

    他在心裡已經設想了幾百種可能性,可是沒有一種是想到她會在這裡等他回家的:「你真是傻呀,要是我今天不回來呢?」

    「你不回家,你要去哪裡?你又要上哪兒去鬼混?」看見是他,她就撲進他懷裡,像一頭小狗看見了主人:「你說,你想去哪裡鬼混?」

    他撫著她的頭髮,很想告訴她,他很累,和她在一起,他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累。他向來是被女人伺候慣,被女人服務慣的,現在卻要他為女人服務,讓他去伺候一個女人,他哪做的來?饒了他吧,就讓他去做一個糜爛又自由的鑽石王老五吧,他可不想被她這樣的女人束縛著。

    「給你打電話,就說忙,說沒空,我懂,不就是對我沒興趣了嗎,當我是三歲小孩,哄我說忙,嗚嗚……」她伏在他懷裡,像一頭初生的小貓或者小狗那樣嗚咽著:「你不如直接說沒興趣,不要再繼續了不更好,你忙什麼忙,忙著去鬼混……嗚嗚……」

    他聽了啼笑皆非,心裡說:你很明白麼,既然這麼明白還跑來等我幹嗎?

    「嗚嗚……」她倒嗚咽的更厲害了,鼻涕眼淚擦了他一身,在他的生活裡,他從來都沒見過一個女人會如此的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不顧及自己的尊嚴,就憑著蠻力和本能上來和他討說法的。這就好像一個武林高手,遇見了一個完全不懂得武功的人上來和他挑戰,怎麼辦,該怎麼打?勝都是「勝之不武」。

    「傻呀你。」他只好安撫道:「我是真的很忙,不騙你。」

    「真的?」她抬起眼,哭的睫毛膏都糊了,變成了熊貓眼,那樣子看起來很滑稽。

    「真的。騙你做什麼。」

    「哦。」說著,她撩起他的衣袖,孩子似的擦眼淚,這是她和他撒嬌的一種方式。他看見自己雪白的衣袖上,很快就染上了一小塊黑色的睫毛膏,他都來不及想到心痛。

    她居然相信了。他只說了三兩句謊言,她居然照單全收,居然全都相信了。這要是換了他的前妻,他都不知道要編織多麼天衣無縫多麼嚴謹圓滿的一套說辭才能過關,想到這裡,他有點失落,有點感覺自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要知道,所謂律師,有時候就是一種把謊言說的比真話更真實動聽的人。

    淡淡的失落與惆悵過後,不知道為什麼,接著在他心底潮湧的,卻是一種莫名的感動,「我很想你。」他抱住她,這句話是他整個晚上說過的,唯一一句最真實最誠懇的話:「我真的很想你。」

    謝立文覺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竅了,本來早就打算和那頭小熊貓分手的,可是搞了半天,最終卻又在一起了。

    實在是分不了。當他看到她像小狗似的撲過來,在他懷裡嗚咽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他就恨自己的多情和寡斷,恨自己不能立時三刻和她了斷個乾乾淨淨。

    但是重新在一起卻也讓他很快活。說到底,他還是喜歡她呆在身邊的。如果說他前妻像是詭譎莫測的春天的天氣,讓人有點琢磨不透;那麼小允就是夏天,大風大雨,大晴大熱,一切都是那麼的簡單,直白,明朗,熱烈。

    謝立文不再感覺無聊和失落了。他每天對付她都來不及,游刃有餘之餘,他甚至認為自己還是「余勇可賈」的,而潔塵,就在這個時候走進了他的視野。

    潔塵當時是謝立文老朋友老宋的主攻目標。老宋向來以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自詡,有某一段時間裡,他說自己「愛上女主播」了,一個著名的精英電視台裡做《新聞時事開講》的女主播潔塵。那時就馬上有朋友問他:「那什麼潔塵是不是同性戀?據說她連一點緋聞都沒有,看見男人就像看見殺父仇人似的,你怎麼泡得上?」

    「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唄。」老宋很樂觀,隨即又鄭重地反駁道:「誰說潔塵是同性戀?沒有緋聞是人家潔身自好好不好。」

    大家聽了無語。這個潔塵和別的演藝圈的女孩子不同,不是以美麗出名,而是以驕傲,跋扈,對追求者冷若冰霜出名,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都在傳播她是同性戀的流言。當然,流言到了老宋這裡,就自動拐了一個優美流暢的彎,而情人眼裡又是專門出西施的,他對她是更為激賞了。

    潔塵有一句名言,說:「現在中國的電視節目,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烏煙瘴氣。」

    老宋極是引為知己,對朋友說:「我就是喜歡有個性敢於說真話的女人,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是那麼的漂亮。」

    因此老宋的朋友們對潔塵這名字早就如雷貫耳了,老宋也說了好幾次要帶她過來玩,不過卻老是「只見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終於有一天,老宋召集大家去某家會所玩,還鄭重其事地告知:「老少爺兒們聽著,今天潔塵也來。」

    那天謝立文也去了。他倒不是去看潔塵的,而是很久沒和大家聯絡了,他過來晃晃,免得人家說他有女朋友了,就自動「離親叛眾」。潔塵來的比較晚,下了妝,似乎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姿色,只覺有幾分清秀而已,不過她眼神很亮,眸子裡有一層透明的光,每當她的光掃過來,差一點火候的人,就會低下頭去不敢和她對視。

    還有,她果然對那些慇勤諂媚的男人們個個都冷若冰霜。謝立文和老宋聊了幾句,就出了包廂,一個人走到陽台上去打電話。這家會所的裝修以古典主義為主,陽台是羅密歐式的,四周雕著纏枝不斷頭的花草,風格繁複宛轉。謝立文打完電話,就靠在陽台上,點上了一枝煙。

    煙快燃盡的時候,他忽然看見潔塵也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很奇怪的她卻沒有打招呼,也沒有正眼看他。

    謝立文感覺氣氛有點怪,於是打破靜默,招呼了一句:「潔塵小姐常常出來玩嗎?」

    「很少。」她淡淡地回答道,眼睛卻依然沒有看他:「幾乎不逛這樣的地方。」

    「哦。」謝立文就把煙頭扔進邊上的垃圾桶裡,準備進房間去。

    「謝立文,」只聽她驀地在他背後叫了一聲,使得本來要拔腿就走的謝立文站住了:「我是因為今天你在,我才來的,本來麼,誰願意和這幫孫子們瞎貧。」

    謝立文吃驚,不禁問道:「因為我?……你認識我?」

    「認識。」晚風裡,潔塵轉過身來,陽台上的雕花突然成了她的背景,她就在那一片糾纏繁複的花草上,綻開了一個難得的璀璨的笑容:「九年前,你替我媽媽做過辯護律師。那時候,我是17歲。」

    九年前?謝立文想,我怎麼還能記得起九年前的案子:「請問,你媽媽是什麼案?」

    「我媽媽當時被判了死刑,因為,她殺了我爸。」潔塵安靜地說著這個故事,平靜的,就像在說一樁別人家的家常瑣事一樣:「那時候我們家很窮,根本請不起律師,更請不起像你這樣的大律師。我只好去申請法律援助,正好,那時你在法律援助處做義工,聽說像你這樣的名律師,來做義工也就是走個過場,誰也不會挑那樣棘手的案子來做,免得耽誤了自己賺錢。可是你挑了我媽媽的案子,我記得那時候你說,一個女人弄的要殺夫,肯定有她不得已的隱痛。因為你的無償援助,我媽媽從死刑改判為入獄24年,現在,她還有15年就可以出獄了。」

    「你還記得嗎?」

    謝立文沒有立刻回答。被她這麼一提醒,他確實記得自己曾經打過一次殺夫案,那時候,他是基於對女性,對弱者的同情,可他不記得那年那個17歲的小女孩了。不過,當那個小女孩現在亭亭玉立功成名就地站在他面前時,他也不好意思說不記得:「記得。你好像,和以前差不多,一樣的長髮,滿臉倔強的樣子。」

    潔塵聽他這麼一說,就知道,他已經徹底地不記得她了。因為她從前根本就不是這樣的。這個男人啊,他怎麼可能會對當時那個又窮,又小,又粗陋,又可憐巴巴的窮丫頭加以注意和青睞呢。

    她在心裡笑了一下,也不想揭穿他,「是的,謝謝你還記得我。」

    「這是我做律師的職責所在。」

    潔塵聽他大義凜然地說出這樣的套話來,也就微笑著,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她忽然走到他面前,從他衣領後摘下一根頭髮:「襯衣上有著這樣的頭髮絲,有損你大律師的形象。」

    「謝謝。」對於如此突兀的,突然而來的體貼,謝立文不知道自己該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還是怎的,他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我喜歡你。」潔塵的聲音低低的,驀地飄忽地鑽進了他的耳膜內:「九年前,我就對我自己說,我長大了一定要來找你,我一定要讓自己變得很美好,很美好很美好,因為只有那樣,我才配來找你。你是我心裡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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