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立文知道後非常感動。甚至,他都把這件事告訴給小允聽。小允聽了,知道他是讓她有「聞絃歌而知雅意」的意思,心裡卻很是惱火。大概是年齡,閱歷,還有性格的關係,小允不知道這其實正是他前妻最聰明的地方。一般說起來,偷情,總是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才有意思的,你把女人像剝白菜似的剝的只剩下光溜溜白嫩嫩的菜心,然後給塞進男人的被窩裡,那他就感覺一點意思都沒有了。至少,像謝立文這樣的男人,會感覺一點興味都沒有的。而且,他前妻總會挑一些外表青春亮麗,但是實際上卻沒什麼內容的女人給他,讓他很快地被吸引,然後又很快地感覺厭倦。週而復始,他就越來越感覺這個遊戲的空洞與乏味。
可是小允不懂得這些,她不懂得那個女人迂迴曲折的手腕與心靈。小允只覺得,這個女人的做法真是太糟糕了,她開了一個很壞的壞頭,做了一個很壞的壞榜樣,她還怎麼超越她呢?
對於謝立文偶然幾次的「取瑟而歌」,小允先是惱火,後來就覺得:讓他去說他的好了,我才不去理睬他呢,男人麼,就不能這麼慣著他。這世上,自殺倒是一種常常被人模仿和學習的行為,但是這樣的「賢妻」,賢女人,卻不是尋常人模仿得來的。
有一次謝立文和朋友聊天,說起他的前妻有什麼可取之處,他說,她既不是什麼風華絕代,也沒有任何性感嬌柔可言,她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女人,不過有時候,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吃慣了,一隻平常的炒青菜,一碗白米飯,倒是最有滋味最長久最吃不膩的。
那時小允正好也在邊上,聽了這話,她倒也沒有怎麼發怒和不開心,只是在心裡暗暗嘀咕道:吃你的青菜白米飯去吧,最好鹽也別給你放,淡死你。
這是小允的可愛之處。換了另外一個很敏感或者很有思想的女人,沒準兒就是另一出新版的《呂貝卡》在那裡轟然上演了。
謝立文當然也很清楚小允的這份優點,而且他也是一個很識趣的男人,除了偶然附帶談起來,他根本就不會刻意在小允面前提起他的前妻。他想,就讓飛揚的飛揚,讓沉寂的沉寂吧,大傢伙兒最好都甭自找不痛快,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他有必要去做那些庸人自擾的事情嗎,要知道他的性格可向來是屬於「來日大難,及時行樂」型的。
只是,小允確實是給了他從來有過的感覺,按他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我總算是開了眼了」。第一次帶小允回家喝茶,她馬上就「不小心」打碎了他最珍愛的一對水晶杯和一個印象派玻璃煙缸;給她吃芒果,芒果汁淅淅瀝瀝的,滴的襯衣上都是。他在邊上看了觸目驚心,忍不住問:「大小姐,你沒吃過芒果?你在別的地方吃芒果,也是吃的這麼轟轟烈烈的嗎?」
「我媽媽說,芒果,橙之類的水果,不能在公共場合吃,當然搾成汁的除外,所以,我除了在家,還有你這兒,別的地方,我一概都不會吃芒果的。」
謝立文聽了連連在心裡喊耶穌,心想她幸虧還有一個很淑女的媽媽,否則她真就是一隻街上的小花貓,臉也花,衣服也花,到哪裡就把哪裡搞的一團糟。
「來來來,小爪子伸出來,我給你擦擦乾淨。」他拿了一條濕毛巾,伺候女兒一樣給她擦了嘴角,擦了手,把那些芒果汁都擦乾淨了,琢磨著她也不小了,過幾年也就30了,怎麼還這樣?自己好像也沒有洛麗塔情結,從來都沒想過要在女人那裡尋找做父親的滋味。
這麼想著一轉身進了洗手間,這時正好他的手機響,他讓小允幫他接一下,也就聽「喂」了一聲之後略略停頓,小允的聲音在空氣裡很響亮地回答了三個字:「他沒空」,然後啪的一聲就把電話掛了,清脆地扔在沙發上。
「我是讓你幫忙接電話,不是讓你替我做決定。」謝立文出來很不高興地說道:「是誰打給我,做什麼,你就說我沒空。」
「一個女人。大約是什麼野女人,問你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飯。」小允顧自埋頭吃著大桶裝的冰激凌,把一嘟嚕一嘟嚕粉紅色滿滿地往嘴裡塞。
「野女人你都能聽出來?」謝立文道:「你厲害呀,光憑聲音,你都聽得出家養和野生的?我告訴你,這次就算了,下一次,不許你這麼做,聽見沒有?」
「下一次,你是不是希望我給你訂好位子,讓你們倆先燭光晚餐,然後再給你在希爾頓開好房,讓你們去春宵一度啊?」
「胡說。」謝立文聽了,笑著拿起坐墊在她頭上打了一下「少和我耍嘴皮子。」
「你不就希望你身邊的女人都這麼賢良淑德的麼,真是美死你了,」小允把冰激凌桶一放,很認真地談判道:「來,我們來談談條件,你要和我在這一起,你就別想那種美事兒了。」
「你和我談條件?」謝立文啞然失笑,他想他活了那麼久,都沒試過有女人要和他談條件的,就是男人和他談判的都極少:「那一年,黑社會大當家的讓十幾把槍一齊指著我的腦袋,說要和我談條件,我也照樣只說了一句,沒的談,你們必須要按我說的去做。」
小允聽天方夜譚似的聽了一會,半晌,斬釘截鐵的吐出一句意見來:「假的,玩具槍。」
謝立文幾乎都要被她給「折服」了,他想,他在行內,無論是他的敵人,還是他的朋友,他們可以很嘲諷或者很調侃地喊他「黑幫御用大律師」,但是,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懷疑他的專業水準與氣概,什麼玩具槍,那是真槍好不好,他都在那一剎那聽見扣動扳機的聲音了,那聲音,就像風吟一樣,從他耳畔流過。
「和這頭小熊貓是說不通的,」他對當時初見時她故意醜化自己的那個熊貓妝一直記憶猶新,暗地裡喊她「小熊貓」:「她就知道吃冰激凌,也不怕活活胖死。」
「知道了,英雄,是真槍。」在他不怎麼開心的時候,小允依偎了過來,安慰道:「真槍,成了吧。還有哦,我覺得黑社會的人也是滿愚蠢的,其實只要一把槍指著你就可以了,十幾把槍一起指著你,那簡直就是浪費。」
「被你活活氣死了,」謝立文搖頭道:「那叫氣勢,懂不懂?……什麼東西那麼涼?」他用手一摸,原來小允過來抱著他的時候,忘記把冰激凌桶拿開了,半融化的冰激凌流了出來,沙發上濕了一大塊,把他的襯衣上也弄濕了一塊。
「這張沙發是我一個畫家朋友特地做給我的,做了整整半年,」謝立文遭此「襲擊」,氣急敗壞:「真有你的,草莓冰激凌,看來是洗不掉了。」
「慢慢洗,會洗掉的。」小允連忙安慰他:「我替你慢慢洗。」
「大小姐,你可不可以以後不要那麼冒冒失失的?」謝立文捧起她的小臉,感覺非常不可思議:「你看上去長相也是很精緻很優雅的麼,怎麼性格行為就和撿煤渣的小妞一樣?」
「可以可以。」小允馬上點頭應允:「以後我保證,絕對不吃草莓的,要吃也吃牛奶的,那樣很容易洗掉。」
謝立文聽了無語,只好自認倒霉。感覺她,外表是女人,內心是女孩,不對,她的內心大概也不是住著一個女孩,而是住著一個無性別的莽撞鬼。他真想一把把她內心深處那個蟄伏著的莽撞鬼給抓出來,然後,讓她變回一個正常的,淑女的,端莊的,懂得照顧和體貼男人的女人。
想是這麼想來著,但是到了最後,他還是一把抓住她,把她往床-上一扔:「我感覺,我怎麼像你爸爸。」說著,他連連親吻著她的耳垂,在她耳邊這麼低語著。
「我有爸。」她卻很正色地推開他,辯解道:「我可不缺父愛。還有,爸爸和女兒,也可以幹那件事兒的?」
「干都干了,還問個屁。」謝立文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然後,他慢慢地褪下了她的衣衫。
很難說,這個莽撞的小女人帶給謝立文的究竟是快樂還是不快樂,他只知道,和她在一起,總是時不時的就要波瀾迭起的。對於這樣的波瀾,起初他感覺很新鮮,後來漸漸的,就覺得有點厭倦了。和從前無數次的厭倦一樣,他開始緩緩地疏遠她,冷淡她,每次她打電話給他,他就說工作很忙,沒空,等空了再找她。等他真正空的時候,他就轉頭去約一些女孩子,喝酒也好,游泳也好,打桌球也好,甚至開車到山頂海邊去調情也好,那幾天,他過的真的很愜意。他覺得自己彷彿是一片雲,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飄來飄去,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找誰就找誰,這日子過的,他媽的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可是過了一些時候,他又感覺有點無聊,一種深刻的蒼茫的無邊際的無聊。喝著美酒感覺很無聊,好聽的音樂也讓他很無聊,而漂亮女人更讓他感覺無聊,現在女人的漂亮似乎都是如出一轍的,倒模出來的一般;「這個美女」與「那個美女」無論在打扮,化妝,談吐,甚至思想上,好像都是相差無幾的,這樣的女人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甚至懷念起那時候黑幫十幾支槍一起指著他腦袋的情景了,至少,那時候他的心情是激盪的,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裡,身體裡,充滿了無盡的活力與澎湃的激情。
週末,有朋友找他一起去逛夜店,他真的是有點興意闌珊,到了那裡也感覺沒情沒緒,朋友問他要不要找個漂亮的小妹妹過來聊聊天,他擺擺手,問:「你覺得女人中能和我聊天聊的起來的,多嗎?」
朋友笑著勸慰他:「老謝,你是不是老了?和女人聊天,一定要用嘴嗎?」
「用別的,我更沒興趣。」過了一會,他靜了一下,也不禁問著自己:或者,我是真的開始老了?
有個女侍應托著一大托盤飲料走過,不知道為什麼,走了幾步,腳向前一滑,飲料統統打翻在地,碎了一地的玻璃,和一地橙色白色的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