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2卷 歸屬感
    「從前也許是。」 寧莎柔和地回答:「現在不是了。」

    「不是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比章之梵本人還要性急地辯解道:「如果章先生不愛你,他會再次向你求婚嗎?」

    「他同情我。衰老,疾病,時日無多,他是來向我奉獻的,而我,也不拒絕,不是因為寂寞,」 寧莎的聲音很好聽,一種有磁性的女中音,沉沉的,質地溫厚的悅耳「我不是因為寂寞,害怕一個人生病,一個人死,才和他在一起的。我是在成全他,成全他的完美與高尚。」

    我的心,驀地湧起一股淡淡的憐憫,憐憫面前這個聰明之極的女人,她為什麼不能稍微笨一點呢,稍微笨一些,也許就可以相信男人是真心愛她的,那麼,她是否會更好過一些?

    「不要小看同情的力量,誰說同情比不上愛情的偉大與高尚呢?」

    「是的,」我點點頭,說:「寧姐姐,希望你健康。我很想再看你寫長篇小說。」

    「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寧莎歎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長篇肯定是寫不了了,不過,我也仍然每天都在寫。」

    妮妮在章之梵的書房裡找到一本寧莎的小說,拿過來讓她簽名,寧莎邊簽名邊笑著自嘲道:「嗯,我這個簽名很值錢的,因為,我很快就要死了。」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曹雪芹死了,」妮妮認真地回答道:「曹雪芹可以活很久。有的人是雖死猶生的。」

    章之梵在一旁也是笑著搖搖頭,表示著縱容。過了一會,他拿著竹剪,到院子裡去修剪樹枝。我像以前一樣,拿起水壺,幫忙澆花。

    「我以前覺得章先生是一個蕩子。或者說,是一個浪人。」雖然這倆形容詞會讓人產生歧義,但我想章之梵不會。

    果然,章之梵神色如常,從桃樹的樹枝背後回過頭來,問:「那現在呢?」

    「仍然是。不過,有情有義。」

    章之梵聽了,笑笑不再做聲,手裡卻依然忙著修剪桃枝。那聲音輕輕的一路「喀嚓喀嚓」的,既像唱歌,又像吟誦。

    「章先生,不知道為什麼,我無法再接受另一個人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想,為什麼我不能再接受另一個人呢?」這個疑問,埋的很深,現在我把它挖掘出來,曬在太陽底下,然後與它覿面相視。

    「是因為後來的那個人的力量,還不夠強大嗎?」

    「似乎也是足夠強大,可我分不太清楚,我對他是愛,還是需要。」

    章之梵沉吟半晌,說道:「很多時候,那些人說自己很寂寞,其實,那不是是寂寞,而是無聊,一種深刻的無聊;那些人以為自己很快樂,其實也不是快樂,而是快感;那麼,你以為是需要的,或許,那正是一種愛情。」

    「怎麼分別?」我問道。

    「需要是一種nature』s  calling,是緊壓眉宇間的屋簷,人在屋簷下,沒法不低頭,一旦它在召喚,滿足它就是了。」

    「而愛情應該是一種歸屬感,一種讓你感覺溫暖與安寧的歸屬感,至少有歸屬感的充分在內吧。」

    歸屬感?「我想,寧姐姐在你這裡也是最終找到了歸屬感。」雖然,你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洶湧澎湃地愛她了。

    章之梵點點頭,過了一會緩緩地說道:「小貓,勇敢點,我知道,接受有時候比拒絕還需要更大的勇氣。關於這一點,寧莎就比你勇敢。」

    從章之梵那裡回來,已是黃昏,英姐過來對我說:「今天帶心心出去玩,給她買了幾條金魚回來,現在她在看金魚呢。對了,記得鄭先生說過,說等心心再大一點,給她在花園裡裝一個鞦韆的,什麼時候裝?」

    我說那就明後天裝吧。

    正說著,大夫人和我那位「御用管家」,過來要和我一起對家用賬。我有點累了,嫌煩,不想對,他卻堅持一定要對賬目:「鄭先生和我說過,必須要一星期對一次的,立了規矩就不能隨便改動。」

    沒法子只好和他一一對完,他才滿意而去。

    洗完澡回到臥室,無意間看到走廊上的窗戶開著,也沒人關。我自己去關了,隨手拉上了青灰色的落地窗簾。我的手觸摸到絲絨窗簾那涼滑柔軟的質感,就像在摸著某種小動物的皮毛一樣,慢慢的,有了一份淡淡的遐思與懷戀。

    想起那個常常替我關窗的人。他把他自己給放逐了,可是,我卻依然分明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他是時時刻刻存在著的。像是晚風,入夜風潛;像是春雨,潤物無聲;像是這扇窗簾,替我擋住了另一個世界。

    可他的肉身,卻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快一年了吧,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

    你到底在哪兒呢。我在心裡問: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你在哪裡啊。

    第二天,我去看文潔若,隨便說了些閒話之後,我說:「我想,我們應該去找他。」

    文潔若沒有問「他是誰?」,她心裡是明鏡無塵,自然清楚的很。

    自從小鄭走後,我們沒有提起過他,偶然涉及,也是匆匆掠過,不做深究,就像我們倆都同時失憶,忘了這個男人的存在似的。

    「找他做什麼?」文潔若淡淡地問。

    「找他出來,我們倆公平競爭啊。」我半開玩笑地回答。

    文潔若用手掠了掠頭髮,漠然回答道:「公平競爭?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公平這回事存在。」

    「我不是衝你,」她怕我介意,先這麼解釋道:「不瞞你說,那時候鄭成瑜替我攬下了所有的責任出了中羽,我請他吃晚飯,吃飯的時候,我對他說,只要他願意,我們文家可以替他搞一個和中羽一樣規模的公司,請他做執行總裁。他說,心領了,文董,他是不會替另一家打工的,因為,他一生只認一個主公,就是關逸朗。」

    「我說,鄭成瑜,你他媽的可真是小心眼,狹隘,愚忠。他任由我說,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也沒吃什麼菜,只顧喝酒。過了一會,他對我說,讓我不用歉疚,因為他從替我攬下責任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我回報他什麼。我心裡很感動,這一生對我好的男人女人,都是不多的,我是個知道好歹的人,很是感激。」

    「他是個人才,我想不能一顆明珠從此就埋沒在草堆裡,我提出用我自己的錢來搞一個公司給他,從此就算是他的好了,問他怎麼樣,他也馬上拒絕了。而且,漸漸的,我就看他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我過去推他,手碰到他的臉,發現臉上有眼淚,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而哭,正納悶呢,他忽然叫了一個女人的名字,一連叫了好幾聲,那種柔腸寸斷的樣子,真讓我噁心。」

    儘管文潔若嘴裡說「噁心」,但是她的眼神卻是柔和溫存,一個平時鋼鐵般的男兒,在她面前掉淚了,她的心,纏綿繾綣,充滿了憐惜。

    「他叫的是你的名字。我過去拎住他的耳朵,大聲喊他:鄭成瑜,你他媽的有膽也叫一回『文潔若,我喜歡你』好不好,別在這裡給我裝傻充愣了!」

    我聽了,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說不出的淡淡的難過,為小鄭,也為文潔若。

    「後來呢?」過了半晌,我問道。

    「沒什麼後來,」文潔若沒好氣地回答:「後來我就讓司機送他回去了,後來,第二天,他就走了,跑的比兔子還快。怎麼,你還以為有什麼後來?我又不是男人,能夠趁他喝醉了,就把他給辦了!」

    儘管我眼底,心底情不自禁一陣一陣酸涼的潮濕泛了上來,但是聽了文潔若「不能趁他喝醉就把他給辦了」這段話,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其實是個性情可愛的女人,漂亮,倜儻,佻達,風趣,這才是真正的文潔若;而那個跋扈,霸道,虛張聲勢的,卻是文董和文家二小姐。

    文潔若一生最大的悲劇,是她「不幸生在帝王家」,不幸背負了「文家小姐」和「文董」這兩塊虛偽粗陋的牌子。

    「我是男人,我說不定都會喜歡上你的,當然,我喜歡的是真實的你,不是平常面對著眾人的你。」

    文潔若彈彈煙灰,她現在對我說話都比較隨便隨性,很本色:「算了吧,我這輩子算是完蛋了,我喜歡的男人麼,統統都喜歡你,我還要等你褲襠里長出小鳥來喜歡我?那都不知道哪輩子了。」

    「其實小鄭也是喜歡你的,以他的性格,他會為了一個討厭的人做出那麼大的犧牲,離開中羽?」

    文潔若沉思許久,回答道:「我也曾經這麼想過,我想,他至少是不討厭我的,但也不能就因此說,他是很喜歡我,愛我的,絕對不是這樣的。你這樣的女人,」她轉過臉來直視著我說道:「有個運動巨星曾經說過:王者,是讓他人絕望的;你這樣的女人,也是生來就讓別的女人絕望的。」

    「有你在,我很絕望,我算想明白了,感情這東西,從來沒有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之說的,所以就從來都沒有所謂的公平不公平。」

    聽著文潔若半真半假的這些話,我一時間竟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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