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2卷 幽居的情人
    「還有,我不在你身邊,凡事不要太任性了,該忍耐的時候,忍耐點兒。」

    我聽著小鄭像我媽一樣地絮叨著我,心裡微微地起了一層濃霧似的唏噓,他真的是個好男人,比我年紀還小,可是,一直都像哥哥一樣地包容我,保護我,為我撐起一個家。

    我手裡握著手機,想到自己可是拖三帶四的,一點都不乾脆利落,身邊有兩個孩子,還有一個孩子的爸爸,糖葫蘆似的一大串人,小鄭和我在一起,就得和這一大串人打交道,這些日子,真是難為他了。

    「你真的很好,」我由衷地對他說道:「小鄭,像你這樣的男人,應該找一個這樣的女人,你可以佔領她整個生命的,她在遇見你之前,沒有過去,她會留著大片大片珍貴的空白等著你,不能像我……」

    小鄭本來正準備出去,聽了這話,不由微笑道:「謝謝你這麼為我考慮。」

    「我走了。」說著,他慢慢地打開門走了出去,走到走廊那裡,看見窗還開著,便從從容容地關好窗,緩緩地拉上了淺青灰色的落地窗簾。他的神情,動作,步態,心情,都像每一次從我這裡回他自己家去一樣,象徵著一天的結束,而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我已經習慣了他這些年來的「來來去去」。他的「來來去去」就像是庭前的雲卷雲舒,園中的花開花落,已然成為了時間的一部分,歲月的一部分。我不相信他今天走了之後,明天他就不會再回來。

    就像,我不相信,今天太陽落了下去,明天不會照常升起一樣。

    然而,自那以後,小鄭卻真的沒有再回來過。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有時候,在那些東窗未白的深夜或者凌晨忽然醒來,我會漸漸地從遲鈍裡跳脫出來,慢慢地想到小鄭。我想,當時,我是可以留住他的。可我為什麼不留住他呢?他無非是想聽我說一句,我需要他,我的身心,都很需要他。只是,我卻說不出來。

    那只叫做「緘默」的蓋子,永恆地蓋著,蓋的緊緊的,嚴嚴實實的。

    我不會撒謊。我尤其不會對著他撒謊。我也不會因為要留他在身邊,就說一些漂亮動聽的謊言。小鄭說,我對他的需要,似乎只是事務性的需要,而這樣的需要,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到另一個人來替代。這世間,誰離了誰,日子就會就會過不下去的?

    小鄭走了之後,他推薦的那個大夫人的管家來幫我管理家裡的事務,那人果然如他所說,非常的誠懇忠實。家裡和小鄭在的時候一樣,一切都井然有序。

    而中羽自從小鄭辭職,文潔若分擔了一部分小鄭的工作。大夫人和我有時候要自己處理一些事情,原來可以萬事都推給小鄭,但是他不在了,我也只好自己學著做。文潔若有次對我說:「其實你也能做的滿像樣的嘛,就是懶,就是喜歡依賴別人。」

    她輕易不會誇讚人。聽她這麼一說,我微微鬆了口氣,同時也感覺自己確實是真的懶,不肯學習,沒有什麼進取心和鬥志。

    「這些倒都是你的優點。」文潔若道:「至少我覺得是優點。那兩個男人也覺得這都是你的優點。除此之外,世人大概會覺得你這樣的,就是老實無用。」

    我知道她嘴裡說的「那兩個男人」都是誰,笑笑沒說話。至於說我「老實無用」嘛,我就更加不介意了。

    妮妮越長越漂亮了,和江南一起走在路上,往往會引的路人紛紛行注目禮。妮妮長的一點都不像我,對此她倒也很滿意:「心心像你,我像爸爸,我爸爸總算還爭氣的,長的可夠好看的呀,和他出去吃飯買東西,老有男人女人偷偷地看他。」

    每次說到這裡,她那個老被男人女人偷看的爸爸,總是用充滿嬌縱的眼神看著她,然後把她的辮子一拉,表示親暱。

    女兒是爸爸前生的小情人。他們倆的感情,在我眼裡,已然達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

    「就算為了妮妮,也該在一起的吧,妮妮很希望我們能在一起。」江南雖然說要給我時間,但是他的時間並不是漫長而限期的,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提醒我,要我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我想妮妮是希望我們相愛,而不是單純地希望我們倆在一起。」

    聽到我如此回答,江南有點迷惑:「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愛我了?或者,你沒辦法再愛我,再重新和我一起生活?」

    其實在很早之前,我就想如此對他說,可他阻止了我,他說只要給我時間,給我空間,我就可以重新回到原來的地方,但是,「我沒有站在原地等你。重新在一起,那必須是要兩個人都同時回到原地的。而我,自從那次分開之後,卻是一個人越走越遠,最後,和你情路殊途,再也回不到來時路了。」

    江南聽了,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慢慢的,他的眼裡起了一層水霧,緊接著,那層白霧在空氣裡,蒼茫的迸碎了。他像看著一隻迷途的羔羊一般傷慟地望著我,然後,他飛快地寫下了這句話:「可我一直都在來的地方等你。」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不愛我的?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回不到原來的地方?我們曾經深愛過,那可是我們倆一生中最初最純淨最坦蕩的愛情。」

    「是因為後來的那些男人嗎?」他神色寂寥地問:「他們在你身上打上了深刻的烙印,讓你覺得你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地方?」

    我想回答他不是「那些」男人,而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一直在我的傷口裡幽居,「我放下過天地,卻放不下你。」

    我是真的真的無法輕易地放下他。

    「那麼,我這一輩子,只能做妮妮的爸爸,而不能再做你的愛人了?」

    「對不起,江南。」

    江南搖搖頭。他這個花神一路兜兜轉轉,回到他的本命樹那裡時,卻發現再也回不去,再也不能合二為一了。或許,時光之神喜歡給樹灑上一種叫作「錯過」的水,一旦錯過,便是永遠殊途。

    弟弟考上了劍橋。媽媽歎息說,真是作孽啊,晚上了20年。弟弟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微笑說:無所謂,反正我上了。

    妮妮也在邊上幫忙整理,弟弟對她說:「妮妮,我在劍橋等你。」

    妮妮很不以為然,大刺刺地回答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來的,劍橋麼,也不見得有什麼難考的。」

    弟弟皺眉,問她:「我是該誇你自信,還是該說你有點狂妄?」

    「人不狂妄枉少年麼。」媽媽笑盈盈地說。她是終於放心了,賀蘭家的男人,就應該去讀劍橋。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夙願。

    過了兩天,弟弟來和我告別。我說唸書很好,反正假期都可以回來的。有空,或者我還可以帶妮妮和心心來看你。

    弟弟沒說話,只是慢慢地撫摸著心心的小腦袋,微笑不語。坐了一會兒,他就告辭了,我送他到門口,他忽然轉身,對我說道:「姐姐,無論有什麼事,都要告訴我;無論有什麼事,只要你告訴了我,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會在你身邊。」

    「哎。」我應道。心裡既是酸澀又是欣悅,他不是我的親弟弟,可他卻是我一輩子的親人。其實我想對他說:我也是。我也是無論為你做什麼都可以。

    也不知道為什麼,表達這樣的感情顯得有點羞澀和吃力,說出口的,是句特別平淡乏味的話:「行李收拾好了?」

    「也沒什麼行李。」弟弟平靜地回答道:「冬裝可以到那裡再買。」

    弟弟說著就告辭了,陽光把他的影子拖的長長的,灼亮的,如同透明而璀璨的尾羽。在那粲然的光線裡,看著弟弟漸漸走遠,有一種悵悵然的感動,開始在我心底鬱鬱蔥蔥地生發著。

    章之梵這些年一直都在西南遊歷,前些日子忽然回來了,給我,還有妮妮都打了電話,邀我們去玩。

    我知道他這次回來是為了一個女人。如果不是那個女人,他說不定還在西南,或者不知道哪個角落裡抽煙,喝酒,寫作,看書,聽音樂,做一些他喜歡做的事呢。

    這個女人就是寧莎。他的前妻。

    是在章之梵那裡第一次看到寧莎。從前,我只讀過她的小說,幾乎連她的照片都沒見過一張,她是一個非常低調內斂,並且極度厭惡別人窺探她私隱的人。她把自己保護的很好,很少有人知道,她年輕時曾經嫁過章之梵,並且,在離婚10多年之後,兩人就像跳一支漫長的圓舞曲,跳著跳著,居然又都從終點回到了起點,再次在一起了。

    這件事的緣起是,寧莎得了癌症,剩下時日不多了。章之梵知道後,第一次時間跑到她那裡,向她求婚,希望能夠復合。

    寧莎答應了,回到了章之梵身邊。所以,我看到的寧莎,花容憔悴,不復當日的美貌與驕傲,只是,她的氣勢依舊在,她那種獨特出眾的氣勢,讓我可以想像,當年以倜儻張揚著稱的章之梵,是如何傾心地拜倒在這個美而慧的女子的石榴裙下的。

    妮妮還小,沒讀過寧莎,我給過她一本寧莎的小說,她說自己實在看不進去,不如章之梵。我笑她只看見了章之梵,卻看不見寧莎;但一旦有一天她看見了寧莎,她就再也看不見章之梵了。

    「寧姐姐的文字,實在找不出一句什麼警句,金句之類的句子來,每個字眼都很平淡,都是非常常用的字,但是,就是這樣平淡的詞句,卻常常形容出很極端的故事,或者很極端的感情。我覺得這是寧姐姐最成功的地方。」

    那一天,在章之梵的客廳裡,我這麼對寧莎說:「大部分讀者不喜歡,那是他們不懂得;因為他們還沒到那個境界,所以根本沒有任何閱讀快感,只覺得晦澀難懂。」

    寧莎聽了大笑:「章之梵說你是一個最好的讀者,果然如此。小說本來就是小眾的東西,我並不要求所有人都喜歡我的小說,要是所有人都喜歡我寫的東西,那我也就不是寧莎了。」

    章之梵在邊上抽著煙,調侃道:「可你也太小眾了吧,連我都不愛看你寫的東西。」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是章先生的調情?」

    章之梵笑瞇瞇的,立刻把矛頭指向我:「小貓啊,你都已經生了兩隻更小的小貓了,還這麼嘴不饒人。」說著,他帶著妮妮進了書房,說要給妮妮一個在西南買的禮物。

    客廳裡只剩下我和寧莎,我說道:「章先生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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