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1卷 曾經,像愛一條狗一樣地愛過你
    當我把那支口紅往天文面前一放時,我心裡那隻小兔子,就開始撲通撲通地在原野裡亂跑,我多想他告訴我,這只不過是同事之類無關緊要的閒角拉下的。可是,他卻握著那支口紅,慢慢地轉了半晌,最後低聲說道:「是蘇蘇的。」

    是蘇蘇的?怎麼又是她,為什麼又會是她?她又上了他的車,然後又一次地「停車zuo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又一次天地一家春了?

    「又和她搞上了?」我顫聲問。有一種鉛灰色的沉鬱的幻滅感,就像一張大棉被一樣,夾頭夾腦不由分說地一咕嚕兜頭裹住了我。

    這個男人是永遠都教不好的,是嗎?都說好女人是一所學校,那麼,究竟是我「不是個好女人」,還是他永遠都「是一個壞學生」,天長日久,我們都兩廂辜負了?

    「其實,我辭職之後,她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現在上班的地方,她到公司來找過我好幾次,我都沒理睬她,可是那天下班的時候,下大雨,她一個人在外面等我,淋了個透濕,我……」說到這裡,天文忽然把口紅往桌子一放,驀地慢慢說起了一樁似乎是很無關的事情「……我讀高中的時候,養了一條小狗,爸媽怕我貪玩,怕我以後會考不上大學,就讓哥哥把那條狗帶到很遠的郊外,扔了。但是幾天後,這條小狗居然又找回來了,渾身髒兮兮的,站在家門口,沒敢進去,就在外面等我放學……」

    「你懂嗎,就算是一條狗,沒有任何感情的,可是你看到它居然山高水遠長途跋涉回來找你了,……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這麼說起來,他是被蘇蘇感動了?因為感動,所以就又上了床?

    「純粹是身體的慾望,沒有任何感情因素存在。」天文補充道。

    身體的慾望?身體的慾望難道大過天,難道還是一把萬能鑰匙,可以開解任何死結?況且,「難道我沒有滿足你嗎?」我問。我想在這方面我真的已經很盡職,已經很難讓人有什麼可挑剔之處了。

    「……那幾天剛好遇上你的生理期,而且,那時你一直在感冒,咳嗽的也很厲害,大概有半個月沒有在一起了,」天文沉吟道:「你身體不好,我捨不得讓你操勞……」於是,憋了半個月的他在遇見女孩子刻意的挑逗與主動獻身之後,他就「這就和吃飯一樣,」天文道:「餓了就吃;或者,和上廁所一樣,誰上廁所是帶感情的?只不過是一種釋放。」

    他說得就像是去了一趟公廁一般坦然與昂藏,沒有什麼愧色的陰影雲一樣流過。還有,他說他捨不得讓我生病的時候「操勞」,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他的溫存與體貼,感謝他讓我免除了勞苦?

    《信息烏托邦》的作者桑斯坦說,我們每個人都活在一個一個的繭房裡,我們聽不懂別人的說話。是的,我真的聽不懂我丈夫說的話,我也真的搞不懂他那獨特的邏輯。

    「我不明白你和那個蘇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你對她是施捨,是憐憫,是感動,是發洩,是肉身普度,還是乾柴烈火,可是,請你不要這樣對我。」

    請你不要這樣對我,因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搞得鮮血淋漓四分五裂或許還可以稱得上悲壯,還有個名目,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到底算什麼。

    我回了娘家。「一之謂甚,其可再乎」?作一個寬容博大的女人,我想,古今中外,大約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晚上睡在以前的房間裡,雖然房中所有的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可我卻有一種很悵惘的感覺。半夜,樓上不知道是水管壞了還是怎的,我聽著頭頂上滴了一夜的水,點點滴滴,淅淅瀝瀝,一直斷斷續續滴到了黎明。

    第二天下午,我的黑眼圈還未褪去,就跑到章之梵的工作室,我也不管他愛聽不愛聽,反正一口氣說了個乾淨。在他那裡,我好像擁有著一種特權,他是一隻張著大口的垃圾桶,而我只管往裡面扔心裡的垃圾。

    「這男人嘛,」 章之梵說道:「我以前認識一個來自西北的作家,很性情的一個人,他說過一句話,他說男人一輩子都在忙活什麼呢,也就忙活那點褲襠裡的事,要是沒有那點事了,這男人也就差不多廢了。他的話糙可理不糙。」

    「男人就那麼動物?」我不禁問:「難道章先生也是這樣的嗎?」

    章之梵笑道:「我身體沒你丈夫好,年紀也比他大,又讀了幾本書,受到束縛了,可能就變得道貌岸然起來。肚子餓的時候,我也還能忍,我也可以等,直到等到我想吃的東西才算作罷。但是年輕的時候,精力旺盛血氣方剛,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還有,我要看的是結果,是不是這一次,你也僅僅是傾訴一下,然後再回去若無其事地過日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章先生一定瞧不起我了吧?」我問。

    「不會。」章之梵正色道:「每一對男女相處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我有什麼資格瞧不起別人的方式?」

    「章先生,我從來都沒有那麼強烈的佔有慾,我也從來都不認為一個男人和我結婚之後,他的身體就完全屬於我了,我也不要這樣的所有權和使用權。」我說道:「我只是感覺自己在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愚弄,我在被他的價值觀所愚弄著。」

    「人活著,就是一個不斷被愚弄的過程,」 章之梵點點頭,又似撫慰又似憐惜地看了我一眼,沉吟道:「我們永遠都在被一雙巨手所愚弄著,而這雙手的名字,就叫作命運。」

    其實誰都知道,感情的事,除了自己,誰都幫不上什麼忙,你再是水深火熱,別人也都只能是隔岸觀火。可我就是喜歡找章之梵傾訴,喜歡他用眼神撫慰我,我大概是真的比較戀父,喜歡男人用父親一般的胸懷與眼神重新塑造出一輪溫暖輝煌的太陽,而我,是一株黎明時分破土而出的向日葵。

    下班回家時,在路上遇見一對小情侶迎面走來,一路走一路吵架。女孩子說著說著話,便使性子甩下男孩,頭也不回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男孩忙不迭地夾腳跟了上去,因為離的還不遠,只聽得他在那裡軟聲懇求「又怎麼了嘛,是我錯了還不成……」邊說話邊去攬女孩的肩,女孩更是使性地一把推開他,然後繼續往前走,步子很快,越走越遠。那男孩子只得再次追上去,他的聲音漸漸被週遭的環境吃了進去,湮沒了,但還是看得見他的背影是慌張的,焦急的,求和的,低聲下氣一心懇求和平的。

    望了一會不由微笑。驀地,又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是眼熟,一照眼,便是打心眼裡的熟稔。彷彿電影一樣,對白,動作,劇情,音樂……統統照舊,而我只要把那女孩子換成自己,把男孩子——一開始是江南,再後來就是天文;一開始是默片,然後是有聲片;只是無論怎麼千變萬化,還是擁有著極其相似的內心——一個嬌縱的,任性的,愛發點大小姐脾氣的小女人;一個寬容的,溫厚的,帶著寵溺神情的男人。

    不不不,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只是,我已經失去第一個了,那第一個男人的曠達包容,和著曾經年少飛揚的前塵明月,已經黯然地悄悄歸於塵埃。那麼,我還將要失去第二個嗎?

    在那一刻,滿滿的,我想的,念的,惦記的,緬懷的,竟然都是天文的好處,我真的是夠沒出息,也夠沒志氣的。可是,「匹夫不可奪志」,我這樣對自己說,我有那麼下賤嗎,還想他幹嗎。

    買了一杯鮮搾的甘蔗汁回去給妮妮喝。媽媽和弟弟都不許妮妮喝,說是太髒了,那些店裡的甘蔗從來都是不洗乾淨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妮妮卻偏偏很喜歡喝甘蔗汁。幸好,回到家,媽媽還沒回來,弟弟要半年才能回國。我把甘蔗汁給了妮妮,妮妮馬上捧了過去喝,邊喝邊看圖畫書,然後指著書上的字問我讀什麼。

    正忙亂著,媽媽回來了,看到妮妮又在喝甘蔗汁,不由皺眉:「我說的話你從來都不聽,這玩意兒多髒,你別讓她明天拉肚子,生病。」

    「偶然喝一次沒關係的吧,妮妮最喜歡喝這個了。」我聲辯道。

    「這孩子不知道像誰,」媽媽道:「我們家,包括你弟弟,沒有人喜歡喝甘蔗的,難道……」媽媽頓了頓,就沒再說下去。她說妮妮機靈的很,什麼話都懂,當著她的面,她說話很有顧忌。

    難道像江南?不太可能啊,我心裡默默地思索著,江南的出身很好,他小時候會喜歡喝甘蔗水?喝這種青白色,散發著類似青草氣味的甜水?

    妮妮在一旁用潔白的門牙細細地嚼著一絲甘蔗的小片,然後,她讓我把手伸出來,把那一小片渣吐在了我的手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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