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被媽媽不幸而言中,妮妮生病了,不過不是拉肚子,而是發高燒。我一摸她的小腦袋,燙的厲害,連忙抱起來她準備去醫院,因為那天正好媽媽也不太舒服,我硬是讓她留在家裡,我說我一個人能行。
妮妮有點燒的昏昏沉沉的,不過我抱著她出了門,她忽然在我懷裡說:「姑姑打電話給爸爸吧,讓爸爸回來,妮妮想爸爸了,妮妮想爸爸和姑姑一起帶妮妮去醫院。」
妮妮是在害怕嗎?還是以前生病的時候都是弟弟和我一起帶她去的,她已經習慣了?或者,是女人天生在心理上有一種依賴男性的本能與基因存在?
「妮妮乖,爸爸在美國呢,現在回不來,姑姑帶你去,我們很快就回來的,妮妮明天就會好的。」
我一邊安慰她,一邊抱著沉沉的她出了電梯,在大堂,看見天文恰好剛剛走了進來。這幾天,他天天晚上都到這裡來,也不說什麼,只是進了家,只幫忙幹活,把活兒都幹完了,就靜靜地坐在一邊,有時候和妮妮玩,有時候就陪我媽媽看電視。第一天回家的時候我告訴媽媽和他吵架了,但沒說具體是因為什麼,媽媽還以為我只是在擺架子,也就沒發表過任何意見。
「你去哪?」天文喊住我:「抱著妮妮去哪裡?」他過來摸了摸妮妮的小手,看了看她的臉色「妮妮病了嗎?」
我沒理他,只顧抱著妮妮往前走。他卻一把過來抱住妮妮,說道:「她頭很燙啊,發燒了?我開車帶你們去吧。你也知道你們這門口是不允許出租車進入的,你要是去打車出門還得走5分鐘呢。」
這是天文第一次抱妮妮。天文曾經告訴我,他第一次在家裡看見妮妮時,妮妮正在吃飯,脖子上圍一條繡著一隻隻粉黃色小鵝的餐巾,那模樣嬌俏可愛極了。他正想去抱她,不料弟弟馬上走了過來,把妮妮抱走了。對此天文一直耿耿於懷,他說弟弟瞧不起他,弟弟對他非常客氣,有禮,但是也很冷淡。當時我很想告訴他,弟弟不是這樣的人,除了家裡人,弟弟對任何人都是有禮有節但是比較淡漠的,不存在瞧不起誰的問題。況且,弟弟抱走妮妮,不想妮妮和他多接觸,並不是輕視他,而是另有一段深深的隱情。
所以,至此之後天文便沒有去抱妮妮,最多和她玩玩,幫她撿撿拼圖什麼的。他生性敏感,說既然妮妮的爸爸看不起他這樣的人,那又何苦去自討沒趣呢。不過他還有一樁好處,那就是從來都不問為什麼弟弟會有女兒,這女兒是從哪裡來的,如何來的,他覺得那是別人的隱私,與他無關。天文倒是從來都沒有過一份粗魯的,世俗的,市井的好奇心。
不知道為什麼,妮妮和天文很投緣,她在天文的懷裡很是安靜穩妥,忽地又伸出小手來,親暱地撫摸了一下他的臉,說道:「姑父,你的眼睛好亮。」
很多年以後,當妮妮長大後說起天文時,她說她其實一直都記得那天生病天文抱她去醫院的情景,他的那雙眼,璀璨的像那天晚上天邊的星辰。
「他真是個漂亮男人。」妮妮說:「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的病都好了一半。」
似此良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而當時,我並不知道,在那個忙亂而焦灼的晚上,竟然帶給妮妮如此旖旎的回憶。我只是由著天文開車到了醫院,然後掛號,看診,拿藥,付錢,都由他一個人去做了,我只需要跟著到處走就可以了。在生活中的某些時候,我是比較白癡的,這樣的事如果由我一個人做來,肯定費時而費力,沒有他幹的那麼利落。他讓我感覺到,有個丈夫有時候是一種便利,可以省心省力,不用事事親力親為。
因為醫生讓妮妮輸液,妮妮輸了一半口渴了,轉臉過來要求說:「妮妮渴了,想喝果汁。」
「好的。我去買。」天文起身馬上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回來了,把果汁慢慢餵給妮妮喝:「我讓店裡的人用微波爐稍微轉了一下,是溫的,妮妮現在不可以喝冷的。」他看著我解釋道。
自從那天回娘家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和他交談過。這時候自然也是依然沉默著,一言不發。
「姑姑和姑父怎麼不聊天的哪?」妮妮在邊上看著奇怪,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由問道。
「妮妮對姑姑說,說姑父知道錯了,原諒他好不好。」天文牽著妮妮沒有扎針的小手,慢慢地這麼說道,他邊說邊盡力尋找與捕捉著我的眼神,就像舞台上的那束雪亮的追光燈一樣,近乎於執著與灼熱。
妮妮隔三差五地常常要鬧點小病。不過好起來也很快,過了三天,她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在家裡蹦來蹦去,和一隻小兔子一模一樣,精力旺盛的可怕。
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照顧妮妮,好久沒去章之梵那裡了。那天下午,他打電話給我,說要是下午有空,就過來坐坐。
我說好的,我大概3點有空。到的時候只見章之梵已經站在門口等我,就像第一次見他時一樣。
「今天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去散散步吧。」他溫和地邀請道。
街上的人潮如流水一般,在我們的兩邊流淌。半晌,章之梵突然回頭對我說:「還好,我從來都沒見你穿過這樣的靴子,雖然你的腿長的很漂亮也很修長筆直。」
我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見前面有個女孩子穿著鉛筆褲,長到膝蓋的黑色皮靴,「像蓋世太保。」章之梵道:「這女孩子長的不錯,不過這麼打扮,顯得有點粗鄙。」
我聽了不由大笑。他今天是怎麼回事,居然和我談起女人的打扮來了。
「我要回美國了,小貓。」他說。無端的半空裡蹦出來這麼一句,我一點準備都沒有,一時間就真的怔在那裡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要回美國了,我以前看他寫的文章,說從他家洗手間的窗戶向外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太平洋,還有對面的一座鐵橋,「那是一種讓人發瘋的日子,我常常是『抬頭看鐵橋,低頭看小鳥』。」
當時讀了這一段還笑來著,怎麼,他又要回去看鐵橋和小鳥了嗎?
「回去做點事,在這裡玩了幾年 ,想做點事情了。」
我很想說:「不要走,留在這裡吧,做我的爸爸」。可是,語言有時候極度是貧乏與貧瘠的可悲的,很容易被誤讀。我也一時說不清心裡的那種感覺,只是,只是,只是很想他接替我爸爸做我的爸爸,在我身邊,摸著我的頭髮,把我當成他的寶寶。讓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還可以扯著他的衣角大哭。當然,除此之外,並無他意。可是我又想,這樣的心思,除非是在腦袋上開一個煙囪,然後裊裊的,冒出淡淡的青色,就像炊煙一樣,一直往上,直上雲霄,只有天上的神才會知曉,才會真正的明瞭的。
凡人是不可能會真正明白我這樣曲折委婉的心思的。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怎麼明白。
「還有,還是和你丈夫和好了吧,看的出來,你還是很在意他的。」走到街心花園那裡,我和他坐了下來,他慢慢地這麼說。
「我還沒那麼下賤。」我賭氣地回答。
「又怎麼了,」他好脾氣地撫慰道:「怪就怪他太老實了,這樣的事,換了我,打死我都不認,或者,做的更嚴密一點,讓你發現不了,那麼,你不也什麼都不知道,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嗎?」
難道,男人的成功與失敗之處,就在於偷腥的時候,是被發現還是沒被發現?
「你一定看過這一段文章,當年張愛玲問胡蘭成,你和XX(胡的一個小情人)發生過關係沒有?胡竟然不假思索地說有,你說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回答:「我想,是不是這個男人懶得撒謊,懶得再編織什麼漂亮的謊言來哄女人了,他對她已經根本不在意了。」
「這是一個可能。」章之梵道:「但是我的理解是還有另一個可能,比如,為什麼你丈夫那麼老實,你問什麼,他都馬上傾囊而出,什麼都告訴了你,那是因為,當他面對你的時候,他就像是面對著自己,自己對著自己,天朗地清,如入無人之境,那是不需要謊言的。」
「他把你當成了他自己,明白嗎傻孩子,他是披肝瀝膽無所不談,也無所隱瞞,當然是有點傻氣,可他對你是真的,很真誠,這一點,我也看的出來。」
陽光下,光天化日裡,這個曾經以傲岸不羈著稱的男人,此時真是如水的溫和與慈悲,那神情,慈悲的讓我心裡酸酸的,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