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隔著幾層素帳,他忽然看見一個影子被燭火映在素帳上。文天定睛看去,那是一個人影,樣子似是很壯實的身材,他腳下不知放了什麼物事,發著幽幽的火光。那火光不是很亮,甚至沒有燭光亮,但是卻極為耀眼灼目。文天大喜,也不留心戒備,示意將臣和妮娜留下,自己便向著那人影的方向縱步走去。
不想這素帳架設得極為古怪,文天明明是向著那個方向走去,卻發現自己是越走越遠,只見那素帳上的影子漸漸變大,漸漸模糊起來。文天焦躁不已,沖返逆折,一直沒有尋到出路。
耳邊忽然一陣金鐵相擊的鏗鏘之聲,似是鐵匠在舉錘鍛鐵。文天向那素帳看去,那人影果真掄起一個很大的物事,向下猛擊。只聽那人朗聲說道:「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那聲音極為清朗陽剛,抑揚頓挫起來,就如金玉齊鳴,格外動聽。
文天面前的一折素帳忽然亮了起來,那人影忽然投到上面,格外清晰。文天來不及詫異,只是邁了一步,轉了一折,便出了那素帳。
眼前便是滾滾黃泉,陰氣瀰散,鬼影幢幢。
一個粗壯威猛的男子立在黃泉之畔,他裸著上身,露出黝黑的肌肉,渾身上下散發出鬼門關外的凶獸都不可比擬的氣勢,彷彿眼前的人就是亙古就存在的凶獸。
一條黢黑的血跡斑駁的鐵索,從他肩胛骨下橫貫垂下,纏縛全身,最後被鎖在一個巨大的玄鐵鎖上。他唯獨雙手未被束縛住,正掄著一柄很大的鐵錘向一塊鐵砧上砸去,那鐵錘樣式奇特,倒不像是打鐵所用。在他腳下,有一個半人高的青銅火爐,火爐中吞吐著幽藍的火舌,不似凡間之火,也不像是陰間的冪火,格外詭異。
那男子見文天從素帳中走出,把手中鐵錘隨手一丟,抱拳笑道:「貴客不辭路途辛苦,洞穿陰陽之界,來訪!,實令我感激涕零呵!」
文天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人,大惑不解,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洞穿陰陽?」
那男子愣了一下,馬上朗聲一笑,以手扶額,說道:「是了,是了!彈指蒼茫,混沌揚塵,我尚且不知!」
文天一臉糊塗,什麼蒼茫?什麼混沌揚塵?於是問道:「敢問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男子取笑道:「老先生?難不成陽世之人如今都修真有道,八旬老漢也能掄錘打鐵?」
文天連連擺手,臉訕訕地說道:「先生在這九幽地獄,少說也有上百年了,我一時不知如何稱呼,就叫老先生了,海涵。」
那男子又笑道:「那你手中這把巨斧,少說也早你出世,你為何不叫他一聲『老祖宗』?」
文天禁不起取笑,被這戲謔之言憋得滿臉漲紅。
「我這個人最喜歡逆天行事,天要這般。我定要那般!」那男子大笑道:「天既然不容這人,我自然要抗衡一下。我收攝天地天地太火,現在定要助你等一臂之力,把那盤古斧的碎片煉一下,看看老天又能把我怎樣。」
「啊!」文天大驚:「先生可知那太火毒焰異常厲害,本源深藏在五六千丈地地肺中,幾乎接近地心磁母,其中更有三千丈土石,千丈岩漿。千丈玄陰黑煞氣層,任憑是誰都下不去,傳聞當年只有鴻鈞煉寶想收取,都不能收取。這個當中是天地太火?」
那男子卻長歎一聲,似是自顧自道:「我當年與盤古結識,他為我下異神界斬了巨龍、剝了龍皮,取了三十萬斤奇寒玄鐵。投桃報李,我為他耗盡心血鑄了這把巨斧,斧鑄成,他來到混沌開了一片天地。可是為天道所不容,不久盤古已然遇害。如今故人已逝,惟余遺此斧的碎片,想這世事,盛衰枯榮,不過如此!」
文天心下暗暗吃驚,想不到眼前這男子竟然是開天闢地之前就存在之人。他正出神,那男子突然揚起一手,鐐銬鐵鏈聲響起,文天手中的盤古巨斧已經被那男子隔空攝了過去。盤古巨斧在空中轉了幾圈,在空中發出一陣陣的歡快的鳴叫,緩緩落在那男子手中。
文天被他莫名奪去盤古巨斧,心裡一驚,登時火起,要縱步上前奪回盤古巨斧。
那男子擺擺手說:「慢!」他將盤古巨斧緊緊握起,輕輕地拂拭著盤古巨斧的斧身,斧上的那條赤色焰紋順著他手指拂拭的方向緩緩亮起,光華射天,燦若星漢。同時斧中發出獸吼之聲,吼聲清冽悅耳似九皋鶴唳,渾厚懾人如野林虎嘯,竟不知是什麼神獸發出的。這吼聲驚徹九幽,四周的火燭似是有法力暗護,此刻也頓時黯淡了下去,文天身上的衣服被陰風掠得獵獵作響,滾滾黃泉上,莫名騰起數丈高的血浪,四處潑濺。
文天驚詫同時多了幾分敬意,那盤古巨斧在自己手中可從未如此,今日一見,這東西果真非凡。
那男子看著那斧點了點頭,對天化說道:「這位小哥,這斧暫時借給在下一用如何?待時日到了,在下自當奉還。」
文天一心想要奪斧而自己修為太淺,無奈問道:「要多少時日?」
那男子將劍收起,淡然說道:「九九之數吧!」
天化提聲道:「九九八十一日?這位老先生,我有事,能否再快些?」
那男子說道:「命中之事,快不得。你和后土是命數使然,你一日沒有見后土,便一日離不開九幽地獄。」
文天聽了這話倍感沮喪,心中竟生了些許恨意,於是冷冷地問道:「若是你拿著這斧跑了,我又能去哪裡找你?」
那男子被文天問得哭笑不得,苦笑道:「你看我這一身鎖鏈鐐銬,能跑到哪裡去?若是我能跑,也無須在這九幽地獄呆到現在了。」
文天情不自禁上前幾步,問道:「你……這是……」
那男子張開雙臂,長笑一聲,說道:「這玄鐵長鏈上共佩有三十六個玄鐵銷金鎖,七十二個玄鐵嵌赤銅環,環環相扣,鎖鎖相結。這七對倒刃玄鐵銬,雖然不影響我手臂活動,但每動一下,其上的倒刃便深刺入骨裡,劇痛鑽心。我腳上還有一對重金玄鐵鐐,裡面灌的是兩萬斤之重的玄鐵,每行一步,便如拔山舉岳。我若是拿了你這劍跑走,這八十一日之內,我能出了這翻天覆地之陣嗎?」
文天聽了這話,震撼不小。不想這人竟如此了得,被數萬斤鎖鏈鐐銬所束縛,尚能談笑自若,自己雖說英雄,便是他的萬分之一也不及。那一個兩萬斤重的玄鐵腳鐐,即使是修真之人帶了也要壓成齏粉,這人竟然能緩步行走,也不知他究竟是魔是神?他關切問道:「前輩,你這一身鎖鏈鐐銬,共重多少?你可能守得住?」
那男子慘笑道:「這便是當年我取的天之極淵中的三十萬斤至寒玄鐵所剩的,天道那老匹夫,便用這三十萬斤玄鐵剩下的為我鑄了這一身鐐銬,將我囚禁與九幽地獄,永不得出世,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悲聲長笑,然後又狠狠地說道:「那廝深知我癡迷於此道,為我在黃泉之畔準備了這冶鐵鑄劍之具,又讓我身帶倒刃玄鐵銬,看著這器具想要鑄劍之時,一動彈便是刺骨鑽心的劇痛,以此來折磨我。你看這青銅的火爐,這乃是絕世的法器,它所燃出的火都是至純至粹的九幽陰火,是火海煉獄中的陰火之精,連盤古中的通天陰火也比它不得。這陰火能焚盡萬物,唯獨不能熔化這北海的至寒玄鐵,讓我冶鐵不得,他以此相戲。哼,這天地果真是瞎了眼,竟然由你這等鬼蜮伎倆的小人作這蒼生之尊!」他罵起天地,慷慨激昂,天大的憤懣讓他渾身顫抖,帶著鐐銬發出厚重的撞擊聲。
那男子見文天默然無語,呵呵一笑,說道:「你好歹也是魔神的轉世,就不要前輩、老先生的叫了,直呼我名號即可。」文天心中暗暗叫苦:「怎麼又是直呼名字即可。」
「那你的名號?」文天隨即問道。
「 我名燭龍」!那男子輕輕的說道,文天還沒有回過神來,那男子又用手一指素帳,說道:「你從這裡進去,每走九折素帳就左拐一次,就可尋到。」
文天不解,問道:「尋到什麼?」
那男子一笑,說道:「尋到這素帳的畫者,也是想尋之人。」他說罷,便又掄起那銅錘,向鐵砧砸去。
這回文天看的清晰,那鐵砧之上,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