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溫暖,風獵獵吹著衣服。
申冉冉扶著竹杖,臉上紅一塊青一塊,衣服上混雜著塵土污跡。
汗水如毛毛蟲般爬下她的臉,她滿是喜悅,隨手擦了擦。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爬上了這座嶺。
這座山嶺,不過一百多米,相比青螺山,矮小不少,可是對於長久臥床肌肉萎縮的雙腿,確實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她爬一陣,坐一陣,有時候又手腳並用,爬爬停停,終於到了山頂。
她望向山谷的池塘。
池塘如同一塊巨大的碧玉,濃重不透明的綠,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白光。
她渾身開始不可遏止的顫抖。
床,那張她睡了就穿越到古代的床,浸在池塘中,露出半邊床架。
和夏,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她的想法如此簡單——當初睡了那張古老的大木床,自己就到古代去了,只要再睡在那張床上,一定會再回去的,她固執地陷入了這個死結中。
老婆婆不肯幫她,法師也不肯幫她,她只有自己幫自己!
她從小女孩口中打聽到,村人將這張不祥的床扔到了池塘中浸泡。那是當地的風俗,如果有老人死了,老人生前所睡過的床,就浸在池塘中泡幾個月,驅除所謂的邪氣晦氣,然後風乾,繼續給子孫後代睡。
她成功了一半,終於爬上了這座嶺頭,看見了那張床。
她心中一陣狂喜,想往下走,腳一軟,坐在了地上,心突突跳個不停。
這個身體,到底還是支持不住了。
不,就算爬,她也要爬到池塘邊,爬到那張床邊!
和夏,和夏……她在心中默念著,閉上眼睛,慢慢回想他的溫柔與百變。
風簌簌吹著木葉,送來草木的清香。
遠遠的,不知何處,有男子唱著清朗的歌。過了一會兒,又響起一個活潑的女聲,如一隻小動物在林間跳躍,奔跑。
兩人的歌聲漸漸合成一體,如山泉淙淙流淌,奔向山下。
如果,此刻,他就在身旁,和自己一起聽別人的歌,看山下的風光,那有多好!
想到和夏,她似乎又恢復了體力與勇氣,用力撐著竹杖,站起來,一腳一腳試探著,往山下爬行。
眼看已經爬下了三分之一,她心中越發歡喜,腳步不由加快了,斜坡本來已經很陡峭,忽然腳下一滑,止腳不住,整個身體往下撲倒,跌下。
她的臉擦在泥土、草稞上,火辣辣的痛。
惶急中,她扔掉竹杖,伸手死死抓住了一叢草。
她整個人吊在草上,草葉上的鋸齒,在手上拉出了深深的傷口。
總算止住了下跌的趨勢,她不顧疼痛,定定神,伸出腳,試探著,踏穩了山路上的小窩窩。
腳有了著力點,她心中踏實了,翻轉身子,抓住另外一叢草,慢慢往下爬。
等她爬下山嶺時,胸腔火辣辣地痛,整個人癱倒在地上,手與腳都沉重如鐵。
從來沒試過這樣的辛苦,不過想想就在池塘裡的大木床,她翻轉頭,臉上露出了微笑。離床近一步,就離和夏更近一步。
她躺在地上,西斜的陽光炙烤在臉上,臉上的傷口一陣接一陣的疼痛。
她想站起來,雙手雙腳已經失去了力氣。
她勉強一個翻滾,癡癡望著那張大木床。
這張,就是和夏為她而製造的楠木床吧?
久經歲月風霜,楠木已經不復青綠與淡黃,而是凝重的紫。
她再一個翻滾,骨碌碌滾進池塘。
沉重的身體,在水中半浮半沉。
水面微熱,水下冰涼,申冉冉一個激靈,漸漸清醒。她動了動手,往那張床劃去。
「姑娘,你做什麼?你做什麼?」頂頭響起惶急的聲音。撲通一聲,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落在申冉冉身邊,濺起巨大的水花。他伸出手,鉗住申冉冉的腰,將她往岸邊拖。
這是一位看守池塘的老人,在池塘邊上一間木頭小屋中睡覺,聽見響動,還以為申冉冉要投塘自殺,想也不想,先將她拖到了塘邊。
申冉冉掙扎著,極力要往床那頭去。
兩人一時說不清,老人力氣比較大,將她壓住了。
「姑娘,不管好醜,你也不該走那條路,這世上,沒有走不完的路,沒有跨不過的坎!」老人極力安慰著。
申冉冉放聲大哭。巨大的絕望與沮喪,完全將她淹沒了。
不是的,世上真的有跨不過的坎,和夏,我,如何跨過千年的距離,回到你身邊!
老人手足無措,在旁邊絮絮叨叨地挑一些可心的話語說。
申冉冉哭了好一陣子,安靜下來,跟老人說自己只想在那張床上躺一會兒。
老人雖然覺得奇怪,見她堅持,又哭得可憐,便跳入水中,將床拖到岸邊,又將床板一塊塊鋪上去。
申冉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居然爬上了濕漉漉的床,躺在了床上。
她滿懷希望,心撲通撲通跳得慌。
除了身下不住傳來的寒意外,沒有任何的異動。
「上天,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虔誠地祈禱著。
沒有想像中的靈魂出竅,床還是床,她還是在床上。
「和夏!和夏!」申冉冉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喊。
體力消耗過大,精神打擊過大,她再也忍不住,昏迷過去。
和夏?她喊的是和夏?那個故老相傳的無雙王和夏?
她不顧生死,爬到那張古老的楠木床上,就是為了回去見無雙王嗎?
老人怔怔望著她,忽然驚醒過來,趕緊抱起她,背到背上,往山上趕,將她送回村子中。
申冉冉發起了嚴重的高燒,在昏迷中,依舊不住地喊著和夏的名字。老婆婆雖然恨她的自作自受,見她這樣癡情,也不禁心中酸澀。
看守池塘的老人,跑到老婆婆身邊,說:「這姑娘,也怪可憐的,你救救她吧。」
老婆婆滿臉的皺紋顫抖著,道:「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叫著和夏,就是那個和夏,不是嗎?」老人輕輕地說。
「那個結局,我們都知道,何必再送她回去?」老婆婆道,「不讓她回去,說不定更好。」
「好與不好,我們說了不算,應該讓她選擇。」老人勸道。
法師很快請來了,各種古老的儀式,有條不紊地舉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