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心理過於疲倦,這一覺睡得很沉,等到平遙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晨。一睜開眼,便見到寢宮內繡著蘭花的月白床帳,步非側躺在身邊,單手撐著側臉,專注地凝望著她,一臉溫和的笑。平遙隨意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又閉上眼懶懶地趴到了步非懷裡。
步非將五指插進她的絲發,順著柔軟光滑的質感輕輕滑下,眼中卻閃爍著不明的光芒。平遙的風神氣度一如他初見時高雅清華,輕靈如水,又溫潤如玉,給人一種浸潤在月光中的安然寧靜之感,只是又略有些不同,她的笑容不再如從前那般完美而空洞,她笑的時候,漆黑的瞳眸中染著幸福的溫度,少了幾分淡漠冷逸。他喜歡這樣的她,因沾染了人間的幾分煙火氣息而更加溫暖、真實。
只是將單薄的靈魂充實後,又面臨了另外一個問題,面對阻礙她道路的敵人,包括她的母親、兄長,她依舊能做到雷厲風行,果斷殺伐,只是這樣,卻總是在向她不堪負重的心靈增添更多的痛苦與負累。
步非心疼地捧起她的臉,在她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平遙迷糊地眨眨眼,便像只小狗般嬉笑地撲倒步非,抱著他的脖子親親啃啃。
步非寵溺地捏捏她的臉頰,哄道:「小丫頭,起床了,嵐煙都在寢宮外候了好久了。」
「嵐煙回來了?」
步非點點頭。
平遙忙起身穿衣,喚宮人進來伺候梳洗,一邊抱怨道:「嵐煙來了怎麼不早叫醒我?一般沒有重要的事,她是不會親自前來求見的。」
「還不是看你睡得跟只小豬一樣,不忍心吵醒你。」步非也邊解釋邊懶懶散散地起床穿衣。
平遙狠狠瞪了步非一眼,幸好她現在懷有身孕,不能幹嘛幹嘛,否則,別人還以為他們一直在床上風流快活到現在才起床呢。
不多時,步非、平遙二人便前往偏殿接見嵐煙。
「公主,投靠我們這邊的很多官員家屬都在近幾日失蹤,屬下派人四處查探,懷疑是太后下的手。」嵐煙凝重地稟報道。
平遙垂眸思索了片刻,淺淺一笑,幽深的黑眸泛著微微的冷光,仿若冬日雪夜月光反射的雪芒,冰冷而刺目,「綁架那些官員的家屬,並以此來脅迫他們歸順,她下手還真快啊!這樣的手段看似下作卑劣,卻能達到不錯的效果呢!」
步非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看你成竹在胸的模樣,可是心中已有計策了?」
平遙挑眉,「你猜猜看啊!」
步非微笑著看著平遙,口中清晰無比地吐出兩個字:「馮淵。」
站在這殿中的三人,心思都極其剔透,自然一點就破。
不錯,馮淵。
寧後以家屬脅迫那些官員,必定有大部分朝堂勢力倒向寧後,導致公主派政治上的敗局,而緩解這種政局最好的方法,便是拉攏馮淵,安國目前的丞相。馮淵作為三朝元老,又是先帝的啟蒙老師、顧命大臣,朝中大部分文臣都是他的門生,在民間又頗受百姓擁戴,所以馮淵在安國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威望。即便是寧後,也不敢輕易動他!倘若能夠獲得馮淵的支持,在朝堂鬥爭上或許還能扳回一局。
嵐煙微微蹙眉,道:「只是馮相從來不參與黨派鬥爭,一直站在中立的角度,只怕要說動他很難!」
平遙直接忽略了嵐煙的疑惑,問道:「馮相何時還朝?」
「宜城水患,民生潦倒,所以馮相四個月前親自前往宜城賑災,而且準備在宜城建造洩洪的溝渠,馮相可能在宜城親自監工,預計還要過半個月才能回安都。」嵐煙答道。
步非聽了頗為感慨,「眼下安國朝堂風起雲湧,大小官員都熱衷於黨派鬥爭,反而把安民治國之事擱在了一邊,本末倒置!幸好還有一個馮淵,不參與黨派之爭,只一心司丞相之職,鑽研治國之道,百姓的生活方能安寧些!」
平遙輕輕一歎,道:「你說得不錯,正因為馮淵不參與黨派之爭,一心治國安民,安國才能至今不亂。也正因為他一心為民,所以無論哪個派別得勢,馮淵都能受到當權者的重用!倘若沒有他,現在的安國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這也是我這麼多年一直不願下狠手,設計拉攏他的原因!」
步非笑著接道:「但現在時局所迫,只能不得已而為之了,是嗎?」
平遙知道步非不喜自己玩弄權術,自己這般算計、逼迫一個忠臣,定是他所不願見到的。於是她低著頭,微微垂眸,小聲問道:「你不高興了?」
「也沒有不高興,我明白現在的處境,也能理解你的難處,只是覺得很無奈罷了!」步非握住平遙的素手,明亮的眼眸定定地直視著她,帶著柔和的溫度,似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公主,可要在馮相回朝前做些準備?」嵐煙問道。
平遙略一思索,話是對著嵐煙說的,目光卻幽幽地看著步非,「不必了,馮相不同旁人,不能拿對付一般人的手腕來對付他。」
「是。」
步非微笑著回望平遙,他知道她這種說法,是在向自己變相地保證她不會殘害馮淵這個忠臣,能夠理解並顧及著他這顆仁慈之心,還是令他頗為感觸的。
「茶……」平遙漫不經心地喚了一聲,身邊的侍女聞言立即將白瓷茶盞送到了她手上,她優雅地揭開杯蓋,清澈的茶水散發著淡淡的茶香,宛如一塊無瑕的碧玉,漆黑的眼眸映在滌蕩的碧水中,幽靜而不可臆度,素淨中竟綻放出一種灼傷人眼的妖嬈。
她湊近杯沿,嗅了嗅茶香,眉頭一皺,假裝抿了一口便順手將茶盞放了下來……
……果然有毒,化功散……她若不是有心,花了些功夫仔細辨別,恐怕也察覺不出。
步非察覺出平遙神情的凝重,瞥一眼她擱在手邊的茶盞,便瞭然於胸,未再多問。
接著,平遙嗤嗤一笑,刻意緩解了這種壓抑的氣氛,貌似不經意地問道:「嵐煙,最近見過嵐裳沒有?」
嵐煙答道:「見過。」
「什麼時間?在哪裡?她和你說了什麼?」平遙一連串的發問。
嵐煙愣了愣,道:「昨日傍晚,屬下在冷宮附近遇到了嵐裳,她走得很匆忙,屬下問她到冷宮來做什麼,她說太后命她來取一些太后曾經用過的物品,並叫屬下到她那裡坐坐。」
平遙點點頭,淡淡道:「嵐煙,本宮詢問這麼多,並非本宮不信任你,而是嵐裳啊……」
嵐煙心思玲瓏,當下便明白了平遙言外之意,疑惑道:「上次公主就派人傳話給屬下,小心嵐裳,不知道嵐裳究竟有什麼問題?」
平遙輕歎一聲,冷笑道:「嵐裳是母后身邊的人,看樣子母后很是器重她,近來總是對她委以重任呢!算了,嵐裳究竟有什麼問題你就別管了,做好你分內的事,只是莫讓嵐裳影響你的判斷力即可。」
「是。公主,嵐裳的邀約……屬下是否有必要推掉?」
「不必了……」平遙冷笑著搖搖頭,深靜的眸子晦暗難測,「你與嵐裳是多年的好姐妹,她的邀約你怎麼能推掉呢?本宮推測,她不過是想從你這裡探得一點風聲罷了,所以你過去的時候,不重要的消息稍微透露一點給她也無妨,注意,你千萬不可自作主張去探她口風,只要裝作對她的事什麼都不知道便可。見過她之後,回來稟報本宮。」
「是。」嵐煙道,「對了,公主,還有一事……近來安國來了一批北朝的人,帶著公主的畫像四處尋訪公主的下落。」
「知道了,下去吧。」
待嵐煙走遠後,步非微微不悅地看著平遙,僵硬地問道:「北朝的人,是蕭敬之?」
平遙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認。
步非看著平遙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心中更是不爽,連說話都帶著濃濃的酸味,「你好大的魅力啊,竟把蕭敬之都引到南朝來了!」
平遙見步非打翻了醋罈子,心中早就樂翻了,面上卻一派淡定,假裝抬頭望天,對步非的話置之不理。
步非見平遙態度如此冷淡,心中鬧起了小意見,像個孩子般賭氣地拉著平遙,撒嬌道:「你都沒有什麼要表示表示嗎?」
平遙故意裝傻,一臉迷茫地看著他,「表示?表示什麼?」
「就是關於蕭敬之的事!」
「蕭敬之啊,據探子來報,一個月祁帝駕崩,他繼位登基為帝,然後就派人來南朝找我了。」繼續裝傻。
這下某人肚子裡的小意見更大了,「你倒是對他挺關注的!」
「當然,畢竟是祁國的皇帝,怎麼能不多加關注?」平遙理所當然道。
「那我呢?」
平遙嗤嗤笑出了聲,伸手去捏步非的臉,「你天天陪在我身邊,幾乎一刻不離,我還不夠關注你呀?嗯……不過你吃醋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啊!」
步非寵溺地啄了啄她的嘴唇,伸手將她摟進懷裡,「蕭敬之派來的人,你不作處理嗎?」
「管他呢,又掀不起大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