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國地處偏遠的北方,氣候較為寒冷,即使到了三月,仍處在冬季。
冬日的暖陽使人嗜睡,尤其當人精神欠佳、酒足飯飽後,便更是昏昏沉沉。午後,平遙伺候著雪兒上床午睡後,便靜坐在簾外的軟榻上小憩。
翻騰的雲朵漫過紅日悠悠舒捲遊蕩,明暗交替的光線在地板上投下變幻重疊的光影。平遙幽幽地盯著地板,深沉的瞳眸亦如天象般變幻不定。她知道,這變幻重疊的光影,不止是天上的雲朵,更多的,是隱藏在三王府的影衛。蕭敬之在三王府潛伏如此之多的影衛,當真是為了保護王府的安全嗎?還是……監視他們?
入住祁國三王府已有近十日光景,而這十日,並沒有蕭敬之所說的血靈果,亦未見蕭敬之前來請他們相助奪嫡。而蕭敬之無論多麼忙碌,每日亦會抽出少許時間,前來探望他們三人,又或者說是專程前來探望她!雖然步非對此頗有微辭,卻因雪兒身體愈加衰弱,急需血靈果解毒而將怒氣按下了。
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理所應當,先是蕭敬之重傷遇難,急需有人相救而與他們建立利益關係,然後又因他們在蕭敬之面前展現了非凡的才能,令蕭敬之對他們刮目相看而以血靈果為交換條件,邀請他們襄助他奪嫡。所有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但似乎又有哪裡有問題……
是哪裡不對呢?
奪嫡,奪嫡,奪嫡……對了,就是這裡出了問題!先前,他們都因血靈果這巨大的誘惑而沖昏了頭,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他們與蕭敬之的相遇過於巧合,不像偶然,倒像是提前設定好的。而他們在這場設定的遊戲中,扮演的顯然是敵方派來的奸細。作為一個有能力爭取皇位的皇子,不可能疏忽這點。奪嫡,蕭敬之的確需要更多的幫手與助力,但無論如何急需,也無論他們才能如何卓著,他都不會選擇一群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來作為他的合作夥伴,更別提他們這種有奸細嫌疑的陌生人。
那蕭敬之為何千方百計將他們誘至祁國呢?
他每天必來探望她一次;他派遣很多影衛潛伏在她周圍;他是身在皇室,懂得如何強行掠奪心中所想之人。一切的核心,似乎都在繞著她轉,他是為了她!他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將她帶回祁國圈養起來!
遮擋陽光的雲層漸漸隱去,長空瀉下一束金色的輝光,照射在大地上,一切,都豁然明朗……
又一次進了狼窩。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平遙抿抿唇,將目光投向珠簾後雪兒安詳的睡顏,曾經容光煥發的靈秀面孔此時異常的白皙,嘴唇微微裂開,表面浮著一層慘白的銀光,脆弱得彷彿下一刻便會消失。
平遙擰緊眉頭,心隱隱作痛。雪兒雖每日強顏歡笑,但平遙知道,雙生毒已深入五臟,她的時日,不多了。盜取血靈果一事,已迫在眉睫!
平遙隨手披上一件滾著絨毛的斗篷,輕輕朝屋外走去。
蕭敬之的三王府建造得十分精緻、宏偉,就如同他的人一般,貴胄天成、狂傲霸氣。看著一排排富麗的殿宇樓閣、亭台水榭,平遙偶爾會產生一種仍在辰王宮的錯覺,只是華英宮遍植梅蘭竹菊四君子,而三王府幾乎種滿了桃花,一種妖艷而寂寞的花。
雖是冬季,疏斜的桃枝已抽出少許嫩黃的新綠,彎彎曲曲的枯枝上亦已綴上了少許粉紅的花骨朵。
平遙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桃林,似乎能透過遙遠的時空,看到燦爛的桃花在春日裡盛放的勝景。朵朵明麗的桃花點在枝頭,綴滿燦爛的陽光,盈盈粉粉連成一片,宛若飄渺柔軟的雲絮。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一聲曼聲吟唱的嗓音從桃林深處悠悠飄來。
歌聲慢慢飄近,歌聲的主人亦踏著沉穩的步伐緩緩走來。
平遙幽幽地看著慢歌而行的童勇,聽著語調怪異的歌聲,不免覺得有些滑稽。像童勇這般剛毅的武人,根本不適合唱這般婉轉的歌曲。
童勇尷尬地停下歌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讓步夫人見笑了!」
平遙譏誚地笑了笑,神情溫柔,眸光卻如寒潭般幽深冷逸,「此番該不是巧遇吧?童大人有事不妨直說。」
「三王府的建築以宏偉大氣為主,卻種滿了柔美的桃花,步夫人可知道緣由?」
「大約某個對三殿下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喜歡吧。」
「步夫人果然聰慧,難怪殿下總說夫人心思玲瓏。」童勇讚道。看著眼前幽靜清雅的素衣女子,他竟忍不住感到脊背發涼,他不明白,明明那麼輕靈溫潤的人,為何偏偏讓人覺得冷得心寒呢?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種桃樹,要麼是喜歡桃花,要麼是為了辟邪,再者就是為了它的果子。顯然,後兩者不太符合三殿下的脾性,而三殿下這般高貴霸氣之人亦不太可能喜歡桃花,那答案自然就出來了。」
童勇道:「步夫人可願聽童勇講個故事?」
平遙嗤笑道:「童大人此番前來,不就是來講故事的嗎?請講吧。」
「三王府種滿桃花乃是因為一名女子——怡萍姑娘,怡萍姑娘與殿下一同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等著殿下弱冠後,便可請皇上賜婚。只是後來,不知道哪兒來了個道士,說怡萍姑娘貴不可言,有國母之相,此話傳入了皇上耳中,一紙詔書,怡萍姑娘便入宮為妃了。從此以後,殿下便不再多看任何女子一眼。步夫人也應該看出來了,王府女眷極少,殿下身邊連個侍妾也沒有。」
平遙無趣地撇撇嘴,「這個故事真夠惡俗的!」
童勇本以為平遙聽了蕭敬之的往事,即便不痛哭流涕,也應該有些傷感,沒想到她竟說出這種話,當下心中便有些不快。
平遙未注意到童勇的神色,閒閒地問道:「然後呢?然後你要跟我說什麼?」
童勇憤慨道:「想必夫人也感受到了,殿下待夫人很是不同,童勇卻不知為何夫人對殿下的情誼如此冷漠忽視?」
「你既然稱我一聲夫人,就該知道我已經嫁了人!」平遙清雅的神情倏然轉冷,幽靜的目光卻如同一把灼灼利箭,直直射向童勇。
「殿下哪一點比不上步公子?」在童勇心中,蕭敬之一直是他崇敬的主人,他實在看不慣這三個陌生來客對殿下輕侮傲慢的態度。
「你應該問,論相貌、論才智、論氣度、論武功,他那裡比得上我丈夫?若說是身份地位的話,蕭敬之不過是湊巧生在皇家,有一個皇帝老子,這並不是他的能耐!」
童勇竟被她堵得一時無語。
「按你的性格,是不會跑來和我說這些的。是蕭敬之叫你來的吧?那你就把我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他,順便再添上一句,我不是他能覬覦的,他配不上我!」平遙冷笑一聲,無視童勇憤恨的神情,轉身負手而去。
她本不想採用這種激烈、傷人的手法拒絕蕭敬之,但這個人幾乎從相遇的一開始便在算計他們,用卑劣的手段將她圈養在王府。權謀鬥爭,可以使手段,但對待感情、人心,她最厭惡痛恨的便是陰謀欺騙,這觸犯了她的底線!
對於慕容天那種深陷情殤之人,一點小小的影射就能將他徹底激怒。同樣,對待平遙這種絕望得連血脈親情都放棄的人,蔑視感情和人心,也是不可原諒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