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靜靜地站在蘭軒門口,神色倉皇而迷茫地望著雪兒屋內晃動的燭火,腳下似有千斤重,無論如何都邁不開步子。
當聽到雪兒病重吐血的消息時,他幾乎是一刻也不能等,恨不得立馬飛到她的身邊,陪著她,照顧她。此時,他就站在蘭軒門口,和她幾乎只隔著薄薄的一堵牆,他卻邁不開步子,因為他在害怕,他怕見到她病弱的樣子,他怕知道她垂危的病況,他怕自己見到她後會心碎欲裂,不顧一切地想要和她在一起。可是,他又那麼想見她,那麼擔心她……
深吸一口氣,辰王艱難地邁開步子,一步步向雪兒的房間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呼吸就急促幾分。
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就加快幾拍。
每走一步,他心中的急切和惶恐就加劇幾分,彷彿有什麼壓在心口,急遽、激烈、噴薄欲出!
「辰王,公主正在煎藥,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擾程姑娘。辰王,你不能進去!」
辰王一步步走著,他看不到也聽不到,他只知道屋內躺著的,是他心心唸唸、日日夜夜思念的人。他一步步踏進屋內,緊張而踟躕地向床邊走去。
躺在床上的少女氣息虛浮,面色蒼白,如同一個被抽去生氣的布娃娃,病弱無力,失去了所有光彩。
她不該是這樣!她的臉上應該綻放著宛如稚子的甜美笑容;她應該活潑或是暴怒地唾罵他膽小、沒用;她應該舞動著凌厲的寶劍,閃耀著如日的光芒。
辰王沿著床沿輕輕坐下,抬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卻只是尷尬地將手僵在空中,最後緩緩地收回了。他不敢觸碰她,她的面容過於白皙,白皙得仿若透明,如同一抹虛浮的幻影,似乎一碰就會碎,又或者下一刻便會消失。
睫毛微微顫動,雪兒緩緩睜開雙眸,含笑望著辰王,聲音柔而虛弱,「子墨……」
辰王忍著深入骨髓的劇痛,微微一笑,「你怎麼樣?」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也不用愧疚。」雪兒輕輕抬起右掌,緩緩地貼合上辰王的左掌,掌緣貼合之際,橫過掌心的兩道猙獰疤痕亦整整齊齊地重疊在一起。她甜甜一笑,道:「你若真的感謝我的話,便將這手掌上的疤痕一直留著,當做紀念。」
指縫相插,十指相扣。
辰王亦微微笑道:「好,刻在心底,永不磨滅!」
「今日是你大婚,怎麼跑我這兒來了?你快回去吧,別讓玉弦公主久等!」
「你先睡,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好。」
雪兒閉目安靜地躺著,辰王溫柔深情地凝視著她。
牆角的火爐「辟辟啪啪」地炸響著,香爐內的熏香裊裊升起,置於矮几上的熱茶升騰起繚繞的水霧……屋內的一切,溫暖、靜謐而美好。
夜色寂寥,夜幕上點綴著幾點寥落的星辰,閃爍著微弱的輝光,如同盈盈淚水,輕輕閃動著心底的悲哀與無奈。
「你到底在妄想什麼!?」
華英宮正殿,辰王迎來的是平遙前所未有的暴怒!
辰王冷冷地直視著平遙,目光凌厲如劍,「你就是為了讓本王娶玉弦公主,所以才向本王隱瞞雪兒的一切情況!?」
平遙卻不理會辰王的質問,似是斥責,似是發洩,自顧自一句句地說著。
「她是殺手,你是君王,不可能走到一起!」
「你這是在做什麼?大婚之夜跑來守在她床邊,是在告訴她你多愛他嗎?如果你真的這麼愛她,為何不能堅持自己的感情,要答應娶玉弦公主!?」
「她為救你,身中劇毒,體力衰竭,你還不滿意嗎?還要在感情上刺激她嗎?你到底要把她逼到什麼地步!?」
「你是一國之主,後宮佳麗無數,難道你也要將她收到你的後宮中,讓她一生的光陰虛度在高牆深院中嗎?她縱橫天下的青衣閣主,不可能成為你的后妃!」
「她那樣驕傲的人,你究竟要把她逼到什麼地步!?」
「你到底在妄想什麼!?」
一句句話如同雷擊,將辰王怔愣在原地,目光空洞而無助,面如死灰,彷彿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這世間的一切再無可戀。是啊,他到底在妄想什麼?
他到底在妄想什麼!?
空氣彷彿停滯,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萬物一片死寂,短暫的光陰被延至無限長,身在局中之人苦苦煎熬著,漫長無止盡的煎熬。
許久,平遙清若風吟的嗓音伴隨著輕煙緩緩升起,柔而淡,卻如同鋒利的刻刀,刺得人心碎欲裂,鮮血淋漓,「揮劍斬情絲,為時不晚!」
辰王慘然笑道:「傾城公主,若是讓你對步非揮劍斬情絲,你做得到嗎?」
「做不到……」
「既然公主做不到,又如何要求本王做到呢?」
平遙微微垂眸,口中逸出一縷歎息,「但你這樣苦苦糾纏,只會更痛苦!」
「愛情就像是一種毒藥,使人上癮,明明痛苦,卻總是戒不掉,苦苦糾纏,卻甘之如飴。不是我想糾纏,是我做不到放手……」
「你不要再見她,又或者說,我不會再讓你見到她!」
辰王淡淡地瞥平遙一眼,嘴角揚起一抹慵懶而譏諷的笑容,「有些東西,刻在心底,融入骨血,永不磨滅,至死方休!即使見不到,也不會改變什麼。」
平遙靜靜聽著辰王傷感絕望的話語,沒有反駁,無奈地笑了笑,道:「的確,刻在心底,融入骨血,永不磨滅,至死方休……也罷,也罷!辰王,過幾日我便會帶雪兒去北朝,她的毒不能拖了……南朝的局面,你能穩得住吧?」
「你儘管去,南朝之事,不必憂心!」
平遙送走辰王回到雪兒屋內。此時,雪兒剛喝完藥,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看著平遙,面色雖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異常明亮。
平遙好奇道:「怎麼啦,這麼開心?」
雪兒眨眨眼,抿嘴笑道:「我剛剛聽阿昕說,某人在華英宮正殿發了通大火。」
平遙挑挑眉,撫額歎道:「我準是被氣糊塗了,竟這樣發火,真是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雪兒甜甜一笑,展臂抱著平遙,道:「有喜怒哀樂,會狂喜,會暴怒,這樣才像個人!姐姐從前雖靜默如山,沉穩從容,完美得像神,卻是缺乏了一點人的真性情,姐姐這樣,才算是有了一點人情味兒!」
平遙眼眶微紅,斥道:「你現在還有心思來擔心我,不想想你自己的身體!」
雪兒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道:「姐姐回去吧,雪兒要睡覺了!」
「那你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雪兒撅著嘴,道:「不要啦,姐姐回去睡啦!」
平遙疑惑地望著雪兒,問道:「你為何一定要我回去睡啊?」
雪兒壞笑道:「嘿嘿……姐姐這些日子天天陪著我,步非肯定罵死我了,天天霸佔著他妻子。姐姐應該和他好久沒有行過夫妻之事了吧?還不回去好好補償一下人家?」
平遙被雪兒這話羞得滿臉通紅,斥道:「還沒嫁過人的丫頭,竟講出這種話,這種話是一個女孩子該講的嗎?不知羞!」
雪兒嘿嘿笑道:「什麼羞不羞的?姐姐都成親好些日子了,怎麼提到男女之事,臉還是紅成這個樣子?」
平遙一時哭笑不得,「你這丫頭,怎麼會講出這種話,真是讓我驚訝!」
雪兒無所謂地挑挑眉,道:「我又不是長在閨閣的小姐,扭扭捏捏,多年行走江湖,見多識廣,怎麼可能不懂男女之事?不過,姐姐,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叫步非對你溫柔點,別又像以前一樣,把身上弄得青青紫紫的,都讓我瞧見了!」
平遙被雪兒逗得面紅耳赤,尷尬地問道:「你怎麼瞧見的啊?」
雪兒抬起眼皮瞥一眼平遙,甜甜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啦,就是有時候抱著姐姐蹭蹭,從特定的角度,就可以看到姐姐胸前的吻痕啦!」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壞!」
雪兒促狹道:「是我對你比較壞,還是步非對你比較壞啊?」
「你……」
雪兒語不驚人死不休,又沉眉一本正經地補充了一句:「哦,還有就是,小聲一點,別吵到我睡覺,畢竟我現在是病人,需要好好休息嘛!」
平遙像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妹講出這種話來,不可思議地盯著雪兒,問道:「雪兒,你在別人面前也這樣講話嗎?」
「當然不是啦,冷血殺手講出這種話,還不把天下人給雷死!我方才不過是見姐姐羞澀,才故意逗姐姐玩兒的!哈哈……」
平遙這才放心地點點頭,紅著臉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快回去吧,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