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金秤桿要放到紫檀托盤裡。」
「玉如意準備好了沒有?」
「來,你幫我把這橫幅掛上去!」
「大家動作都利索點兒,馬上大婚慶典要開始了,哎喲,我的老祖宗誒!」
……
二月一日,辰王大婚。
宮殿亭台、樓閣幽巷,整座辰王宮處處張燈結綵,沉浸在一片喧鬧喜慶的氣氛中,化去冬日的嚴寒,忙碌得熱火朝天。
唯獨華英宮,隔絕了外界一切紛擾,彷彿浸沒在寒潭中,幽靜、冷清而寂寥。
「姐姐,今天外面怎麼那麼吵?」雪兒坐在床上好奇地問道。
平遙看著雪兒日漸蒼白的臉色和消瘦的面容,心中隱隱作痛,她小心地替雪兒掖了掖被子,淡然道:「哪有很吵?你聽錯了。」
雪兒微微顰眉,抿住蒼白乾裂的嘴唇,露出一抹甜美而虛弱的笑容,「可能是我聽錯了吧……」
「蘭影密探已調查到血靈果的下落。」
「哦?想不到世上真有血靈果這種東西。」
「根據蘭影宮內珍藏的卷宗記載,血靈果生長在北方極寒之地——天山冰湖,在北朝最北邊的祁國地域內,聽說常年都有守護神獸看守著。」
雪兒淡淡道:「既然是由守護神獸看守著,必然是難以得到了,這應該也是血靈果此等神物未曾流傳於世的原因吧。」
「所以,我親自陪你去取。」
雪兒笑道:「姐姐別開玩笑了,辰王已發兵伐靖,兵分兩路往帝都和靖國去了,這麼重要的關頭,姐姐怎麼能離開呢?」
平遙抿抿嘴,道:「讓步非留下。」
「讓步非留下?姐姐和他和好沒多久,他怎麼捨得讓姐姐孤身涉險?若是姐姐去北朝,他說什麼也會跟去的!」雪兒扯唇笑道,只是笑容的弧度過大,乾燥的嘴唇微微裂開,滲出鮮紅的血液,襯得蒼白虛弱的唇色觸目驚心。
平遙眉峰微斂,似有淚水盈目。
雪兒假裝毫不在意地說道:「血靈果的事,還是派人去取吧,這個時候姐姐脫不開身。」
平遙卻不說話,一雙窅深的黑眸只是幽幽地盯著殷紅的血跡,一瞬不瞬,直盯得雪兒渾身不自在。
雪兒抬袖抹去嘴唇上的鮮血,舔淨唇角殘留的血跡,乾笑一聲,訕訕道:「只不過流了點血而已,我沒事!」
「沒事嗎……」平遙輕歎一聲,仰面怔怔地望著屋頂,彷彿能將屋頂看得開出一朵花來。她的眸光迷茫而空洞,幽遠而迷離,似是專心望著屋頂,又似是將視線透過屋頂,投向無窮無盡的遠方。靜默許久,她忽然冷冷地看著雪兒,嗓音輕柔卻綻放出堅定的光芒:「再過幾日我們去北朝。」
「姐姐……」
「你無需再勸,我決定的事不容更改!」
平遙冷硬的神情稍有緩和,凝結著淚水的眼睫微微下垂,褪去平素冷清淡漠的稜角,在微黃的陽光下顯得溫暖而柔和。她淺淺的微笑著,眼淚卻止不住湧上來,心底夾雜著莫名的欣慰與疼痛。
「雪兒,我們兩個從小相依為命,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今天。我知道你一直為我著想,這一生做什麼都是為我,你愛我,所以為我付出再多皆是甘願,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為我,甚至……」平遙微微哽咽著,淚水簌簌落下,「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有多難過?」
雪兒靜靜凝望著平遙,嘴唇微微翕動,卻是什麼也沒說,洶湧的淚水奪眶而出,仿若無止盡的泉眼。
平遙抹去滿臉的淚水,道:「這些年,為這天下,我已犧牲得太多!這一次,你說我衝動也好,任性也罷,總之,無論如何,我都要陪你去北朝!」
雪兒握住平遙的手,含淚笑道:「好,我們一起去。」
稀薄的日光沿著窗欞、床沿、地面一寸寸地攀爬著,悠長的光陰便在漫著淺淺哀傷和淡淡喜悅的笑聲中緩緩流過,彷彿只是一轉身的瞬間,夕陽便漸漸沒入地平線,湛藍的夜幕緩緩垂落,綴著幾顆稀疏的星辰,安靜而寂寥。
平遙守著雪兒,說了一整日的閒話,直至夜幕降臨,才準備喚人傳膳。她透過微微撐開的木窗,隱約瞥見屋外有一抹踟躕徘徊的身影,來回在原地走著,似乎異常焦急。
平遙略一思忖,稍稍安撫了雪兒兩聲,便向屋外走去。
「公主。」昕薇一見平遙踏出屋門急忙迎了上來。
「何事?」
昕薇小聲答道:「昭陽宮那邊有人傳話過來,說大婚慶典公主沒有出席,今晚在情人園設的晚宴公主無論如何都應代表安國使團露個面。」
平遙透過木窗瞥一眼躺在床上的雪兒,方回眸問道:「晚宴何時開始?」
「馬上就要開席了,現在趕去應該還來得及。」
平遙點點頭,道:「本宮前去過個場子,你派人好好照顧雪兒。」
「是。」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坐落在辰王宮東南角的情人園是整座宮殿最為文秀風雅的園子,園中遍植草木,極少有亭台樓閣,風景清爽悠美。園中央是一面湖泊,碧水澄澈,宛若明鏡,名曰玉露湖,湖心築有一八角小亭,古樸典雅,由一座精緻的木橋與岸堤連接,亭子四面皆垂有及地的水紅紗幔,清風拂過,紗幔飄揚,亭中景象若隱若現,旖旎而飄逸。此小亭名曰金風亭,木橋名曰鵲橋。
辰王大婚的晚宴便設在情人園,辰王與玉弦公主坐於湖心的金風亭,眾賓客皆落座於環湖而設的宴席中。
金風玉露,多麼諷刺啊!
平遙端坐於宴席間,臉上漫著雍雅的淺笑,神情溫雅怡人,宛若月光流水般,高貴清華,不可攀附。
忽然,昕薇慌慌張張地繞過人群,走到平遙身邊,氣喘吁吁道:「不好了,公主,程姑娘吐血了!」
平遙握住酒杯的手驀然一抖,濺出少許酒水,她深深地舒一口氣,問道:「怎麼回事?」
昕薇道:「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伺候程姑娘時被程姑娘套話,說漏了嘴,讓程姑娘知曉了今日辰王大婚。」
「走,回去!」
語畢,平遙隨著昕薇匆匆離去。
坐於金風亭的辰王瞥見平遙匆忙離去的背影,不悅地皺了皺眉,繼續低頭喝悶酒。坐在辰王身邊的玉弦見狀,向立於身側的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立馬會意地前去詢問緣由。片刻後,內侍返回金風亭,稟報道:「回辰王、王后,蘭軒的侍女前來告知傾城公主,程姑娘病重吐血,傾城公主便匆匆趕回去了。」
「病重吐血!?」
辰王倏地起身,將身前的桌案撞倒在地,驚得滿園的宮人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辰王不知盯著何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眸色陰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彷彿怒極攻心。他袖子一甩,丟下亭中的新娘和滿園的賓客,怒氣沖沖地負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