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和步非所站的地方是一條鋪滿鵝卵石的羊腸小道,道路的兩旁是遍地金黃的菊花,綻放得極為絢爛,道路的盡頭,是一面宛如明鏡的池塘。池塘周圍光禿禿的虯枝疏影橫斜,映著明淨的池水顯得極為寂寥。
約莫距池塘三丈遠處,分坐著八名衣襟繡有鈴蘭的白衣女子,八人皆是盤膝而坐,繞著池塘圍成一圈,鎮守住攝魂陣的八角。池塘的中央,漂浮著一朵血玉雕琢成的紅蓮,艷麗的紅蓮之上,是一名盤膝而坐的白髮女子。
那女子臉容大約是二十四五的模樣,生得極為清雋,一頭雪白的銀絲如綢緞般傾瀉而下,沒有任何束縛,散漫不羈地披散在肩背上,發尾如海藻般無拘地漂浮於清水中,毫無章法,卻又顯得那般自由而灑脫。那女子的衣著與鎮守在八角的白衣女子相近,又略有差別,那八名女子僅在衣襟繡有兩朵鈴蘭,而她,卻是在衣襟、腰帶及袖口均繡滿零碎散亂的鈴蘭。
風輕輕揚過,鼓起白髮女子寬大的衣袍,繡在廣袖、裙擺上的鈴蘭宛如叮噹作響的小鈴鐺,歡快地搖擺起來。一直閉目靜坐的白衣女子彷彿從沉睡中甦醒,緩緩睜開眼眸,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平遙。
這白髮女子,便是名震天下的蘭影宮主——易水雲!
平遙緩緩上前,恭敬行禮:「徒兒見過師父。」
易水雲對著平遙露出一抹張揚的笑容,如呼嘯而過的清風,飛過平原,繞過山川,自由翱翔於廣闊的天地間,無拘無束,瀟灑不羈!
只是這一笑,天地萬物似乎都失去了顏色,彷彿世間僅存這一抹笑容,就這樣一路看盡風雲變幻、滄海桑田,瀟瀟灑灑地笑到海枯石爛,笑到天荒地老。
僅憑一眼,步非便確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因為這世間除了易水雲,絕無第二人能有這般瀟灑無拘的風華!
步非行至平遙身旁,微微屈身,「晚輩見過易老前輩。」
易水雲心生疑竇,因自己容貌僅是二十多歲的模樣,幾乎無人會將她與一名年逾百歲的老人聯繫在一起,眼前這個年輕人,竟一眼識出了她的身份。她聞言向這道聲音的主人望去,暗自打量起來。
第一眼,只覺得此人眉目清俊,容貌秀麗,卻略顯懶散輕浮之態,美中不足。
第二眼,這少年的懶散輕浮忽化作一股瀟灑散漫的氣韻,神情間略有幾分自己的影子,看著令人賞心悅目。
第三眼,眉宇間凝聚著一抹高曠出塵之氣,一雙明亮的眼眸彷彿氤氳著一層空濛的霧氣,看不真切,其眸光深若幽譚,又清若明溪,宛若禪定。
易水雲望著步非,眸中略顯讚賞之色,剛欲開口,耳邊便傳來一道令她極為不悅的聲音。
「師父,這攝魂陣徒兒今日非破不可,請師父成全。」
易水雲冷嗤道:「怎麼,想破了為師的陣法,好『攻佔皇城,殺盡皇室,獨留玉弦』嗎?」
平遙心知易水雲雖隨性如風,但一旦執著於某件事,便不會善罷甘休,為今之計,也只有言明其中利害關係,才能令她讓步。於是,她抿抿嘴,道:「如今,南朝皇室覆滅已是必然之勢,辰王即使沒有我等相助,將來也必將一統南朝,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差別而已。倘若南朝覆滅後仍有皇室血脈遺留於世,將來必圖興兵復國之舉,只怕,屆時會有更多無辜百姓、士兵受牽連,為其所累!所以,眼下斬斷皇室血脈才是將傷亡降至最低的途徑。」
「哼!你算計得還真是清楚啊!」易水雲揮一揮衣袖,冷笑道,「將來的事為師管不了,但眼下,為師絕不會容忍你屠戮生靈!想破陣,拿出真本事來!」
平遙見易水雲態度強硬,便不再勸說,她微微一笑,輕緩的嗓音彷彿溪水般輕輕流過,「這又是何必呢?師父身上有常年舊傷,在武功上已不是徒兒的對手,又何必逞強呢?」
易水雲揚眉一笑,眸光略有些狡黠,「怎麼?想糊弄為師?為師深知你極善權謀,工於心計,這些對旁人或許奏效,但對看著你長大的師父嘛……」微微一頓,易水雲用略帶遺憾的眸光掃過平遙袖口的血跡,「只怕受傷的不止是為師啊……」
步非順著易水雲的目光瞥見平遙衣袖上的血跡,心頭一緊,「你受傷了?」
平遙揮揮手,道:「不礙事。步非,勸說和威脅都不奏效,眼下只剩硬拚這條路了。師父我來對付,你只需幫我攔著鎮守在八角的蘭影密探便可。」
步非點點頭,「好。」
平遙眸光一沉,嘴角揚起一抹冷然而自信的笑容,足尖一點便飛身向後退去,腳尖立在鵝卵石道旁的菊花叢上。她輕柔而有力地展開雙臂,將內力運與掌心,霎時,空氣中便有一股勁風旋起,遍地的菊花瓣忽然脫離了花萼,一瓣瓣浮於空氣中。平遙手腕一轉,掌心一翻,浮於空中的菊花花瓣便如同針尖般悉數向池塘中央飛去。
易水雲起身,一掌便將雨點般撲面而至菊花打散,片片金黃的花瓣從空中輕飄飄地墜入池塘,漂浮在水中。
趁易水雲打落花瓣的功夫,平遙一閃身便飛至池塘中央,足尖點在紅蓮上,雪白的衣袂在颯颯秋風中獵獵作響。
時間彷彿停滯了片刻,眾人皆靜默地立於原地。
忽然,紅蓮上的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向對方發起進攻,迅速廝打到了一起。但由於招式太快,看不清身法,隱約可辨有兩道白色的幻影流竄於紅蓮上方。
盤膝坐於八角的八名蘭影密探見狀倏地起身,欲上前支援。
步非見狀,手腕一抖,便有數片花瓣收於指間,指尖輕輕一彈,八片花瓣便如利箭般齊齊射向八人。八人慌忙退身閃躲,彈跳著後退數步,與步非相互對峙著,既不上前,亦不退後。
紅蓮上方的兩道白影依然迅速流竄著,看不出孰勝孰負,但守在池塘邊的八人明顯都感到池塘中央有一股強大的氣流緩緩擴散開來,隱有洪水決堤、山嶽崩塌之勢,壓得人心口一窒,幾乎喘不上氣來。
眾人見狀皆疑惑不已,為何這兩人非要固執的在一朵紅蓮上糾纏打鬥,而不換個寬敞點的空間?只有正處於激鬥中的兩人知曉,腳下這朵紅蓮,便是攝魂陣的鎮樁,只要毀了這朵紅蓮,便等於破了攝魂陣。
糾打了許久的平遙心中暗暗盤算,如今她身上有傷,氣血衰弱,眼下雖能勉強打個平手,但長久僵持下去,必然會居於下風。於是狠狠心,當機立斷,不再對付易水雲,運足十成內力,一掌向足下的紅蓮劈去。
正在打鬥中的易水雲未曾料到平遙會突然收手,來不及收回攻勢,一掌實實地打在了平遙胸口,將平遙拍飛了出去。
步非見狀大驚,身形一閃,快如閃電般地接住了平遙。
於此同時,浮於池心的紅蓮花瓣一點點地碎裂開,轟隆一聲,便有一道水柱沖天而起,濺起滿池水花。一股強大的漩渦由池心緩緩擴散開來,皇宮中衍生出的幻象一一消退,恢復成本來的面貌。
平遙望著碎裂的紅蓮,露出一抹恍惚而欣慰的笑容,眼前一黑,便昏迷了過去……
守在皇宮外的陳瑾見環繞著皇城的迷霧漸漸散去,了然一笑,面容堅毅如鐵,一身銀甲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她沉聲下令:「傳令下去,全軍準備攻入皇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