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驕陽如火,烤炙著大地萬物,連空氣中都漂浮著些許沉悶燥熱,蔥鬱蒼翠的樹葉也蔫萎了,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生氣。
青蕪坐在掛著青紗帳的繡床上,沒精打采地喘著氣,手中的雕花小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搖著,微微帶來些乾熱的輕風。
「主子若是嫌熱,何不差使婢子們搖扇子?」昕薇端著托盤輕輕走近內室,臉上掛著暖暖的笑容。
青蕪對著昕薇露出一個極為溫婉柔美的微笑,笑容嫵媚輕柔,卻掩不住神情的滄桑、荒蕪,「不了,都是苦命人,何苦相互為難?」
自從昕薇伺候在青蕪身邊起,青蕪就總愛講些莫名其妙的話,讓人琢磨不透。但青蕪對婢子們卻是極好的,從不打罵為難,甚至十分淡化主僕階級觀念,尤其對昕薇,更是親如姐妹,青蕪看她的眼神,似乎總帶著淡淡的悲憫同情和不忍,有時,青蕪甚至會默默地看著她流眼淚,彷彿含著什麼刻骨的哀傷與疼痛。
昕薇端起托盤上的一碗紅褐色的湯水,遞至青蕪面前,道:「主子,喝碗酸梅湯解解暑。」
青蕪接過酸梅湯,取出湯碗中的瓷勺,雙手捧著著碗,一仰脖子,一口氣將酸梅湯全灌了下去,將湯碗還給昕薇,半躺在床上呢喃道:「阿昕,你也命苦,要替那人辦事,可憐你這麼個好孩子了。」
昕薇聞得青蕪又吐出如此哀傷的話語,也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那人,指的便是平遙了。她不清楚平遙的身份,但從青蕪都為其所制,可以看出那人必然身居高位。昕薇替平遙辦事也不是一兩日了,她本是聰明人,平遙的手段計謀她也大約能窺得一角,她雖不贊同那些作為,卻不得不為其才能所折服。她效忠平遙,一部分是自己為其所制,另一部分,大約就是對於王者的一種臣服!那種掌控一切的從容,運籌帷幄的意氣,就如同她仰望的月光般,瀉下皎皎的銀輝,高華而飄渺,可望而不可即,是她一生追逐的目標。
一切都如平遙所料,昕薇來到睿侯府後,不但沒有被宇文鋒為難,反而深受其信任。宇文息完全把昕薇當做了自己的耳目,隔三差五便會遣她去書房詢問青蕪的狀況,並交代他監視好青蕪。殊不知,這些,為昕薇完成平遙交代的任務提供了不少方便。
青蕪似是極其隨意地問道:「挽容夫人身體可好?」
挽容已懷有一個月的身孕,由於挽容天性活潑,性子鬧,宇文鋒便禁止挽容踏出雪梨苑,更是派著一大幫子婢子裡三層外三層的保護著。青蕪雖與宇文鋒並無夫妻之實,但畢竟不是聖人,心中還是難免介懷,整個睿侯府,值得宇文鋒上心的人,也就只有挽容了吧,想著,青蕪心裡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楚。
「身子是還好,不過……」昕薇面上露出些許疑惑,「侯爺最近極少去雪梨苑,挽容夫人似乎失寵了。」
「怎麼會?」青蕪臉上閃過少許驚詫之色,心頭卻縈繞著淡淡的喜悅。
青蕪是宇文鋒的夫人,而挽容是宇文鋒的寵姬,便成了青蕪意識中的假想敵。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她的心理便不自覺地漫上一陣扭曲的快意,深藏在她骨子裡的劣根性開始作祟,對於子矜失寵,她惡劣地幸災樂禍。
「主子可知道陸將軍?」
青蕪點點頭,道:「嗯,聽說過。」
陸將軍,陸文瑾,青蕪大約也聽說了一些,此人年紀輕輕便戰功赫赫,統領靖都三萬禁軍,是靖國備受榮寵的大將,亦是宇文鋒的左右手,他與宇文鋒可以說是親如兄弟。
「阿昕聽說,陸將軍不知從什麼地方回來,身受重傷,已在侯府養了半個月的傷。陸將軍這次回來後,侯爺對他可以說是更加親近信任了,聽伺候侯爺的婢子說,侯爺這半個月一直伴他左右,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呢!」
「竟有此事?」青蕪微微顰眉,苦澀地笑了笑。是啊,挽容怎會失寵呢?不過是因為宇文鋒征戰沙場多年,更重視部下罷了。
昕薇頗為得趣地笑道:「呵呵,侯爺這樣,也不怕別人說他們是斷袖!」
「阿昕,小心禍從口出!」青蕪怒瞪了昕薇一眼,自己卻也禁不住產生了同樣的想法,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主子,你居然笑了,這麼多日子,阿昕還是第一次見你笑!」昕薇先是一驚,隨即臉上便浮現了少許喜色,青蕪,終於笑了。
青蕪聽得昕薇的話怔忪了片刻,是啊,她有多久沒開心地笑過了,自從離開安國後,她似乎就被悲傷、痛苦徹底淹沒了,生活失去顏色,一片灰暗,沒有光,沒有希望,她就如同狂風暴雨肆虐後留下的一支傷殘的花蕾,還未綻放,就要凋謝了。
不,她不要衰敗,她要開花,她也不要做茫茫大海上的浮木,沒有目的、不能自主,她不要任人擺佈!憑什麼別人能獲得幸福,她卻要顛沛流離、苦海無邊?不!她不服!憑什麼?她明明是金枝玉葉,憑什麼從小就要受盡凌辱、遭人唾棄?她對平遙那麼好,憑什麼平遙要這樣對她?她從未觸犯妨礙過宇文鋒,憑什麼他要處處為難她,視她為眼中釘?不,她不服,她要爭,即便這是天意,她也要逆天而行!
「阿昕,你幫我去辦件事。」
忽一日,青蕪閒著無事,便在後花園中賞花,奼紫嫣紅的花叢中,隱約有一婀娜的少女急急向這邊走來,辨認之後,青蕪確定那少女便是黛眉的貼身侍女清荷。
青蕪不著痕跡地吩咐道:「阿昕,前幾日我吩咐你每日給挽容夫人送補品的事,有沒有辦好?」
「阿昕照主子的話,每日都往雪梨苑送一次,挽容夫人還托阿昕向主子致謝呢!」
「是嗎?」青蕪點點頭,復又問道:「今日的補品可有送到雪梨苑?」
「尚未,阿昕本是想等到黃昏時送去的。」
「不,你現在就送去。」
昕薇愣了愣,躬身道:「是。」
「嗯,去吧!」
待昕薇走遠後,確定四下無人,清荷才從花叢中走來,「奴婢清荷拜見夫人。」
青蕪忙上前扶起清荷,親熱地拉著她的手,盈盈笑道:「清荷姑娘客氣了!」說完,青蕪便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珮,塞到清荷手中,「這點小東西,就當是我送給姑娘的見面禮吧。」
清荷一驚,道:「這麼貴重的東西,奴婢不敢收。」
「清荷姑娘不必客氣,我聽丫鬟們說,清荷姑娘的老母重病在家,正愁沒錢醫治,而姑娘的主子黛眉夫人又是個硬心腸的主子,竟對姑娘的事不聞不問。這塊玉珮是我從安王宮帶出來的,想必還值幾個錢,若是當掉,醫治姑娘老母的病應該綽綽有餘。」
清荷看了看手中玲瓏剔透的白璧,自知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於是膝蓋一彎,便跪在了青蕪面前,「夫人有什麼話儘管吩咐,清荷絕不推諉。」
「好,真是個聰明的丫頭!你過來,我有件事托付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