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腳尖,努力去夠到了他的眼,吻上。
在他驚愕之時,卻沒來得及防範子夜的下一步動作。
結果,子夜一個迅速的探手,就摘下了他的黑色面罩,連帶著那身斗篷。
呼!衣服在空氣中劃過的聲音,純黑色的袍子翩然落下。
他!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渾身氣質如仙,冰白似雪,剪裁飄逸的雪袍直垂地面。
銀白的髮絲束於頭頂,偶爾有風拂過,吹起一縷滑過頸項,微微上揚成迷人的弧度,是那樣的聖潔美麗。
那張冷冷清清的臉,一如當初那般的好看。
就算是在這殘破不堪的陰暗牢房裡,也絲毫不減他的半分風采,渾然天成的絕代風華,清貴無雙。
就好比他生來,就是讓世人來瞻仰和艷羨的。
這次,她不像上次在靜幽谷看見他時,那般的大驚小怪。
而是,乘著回憶的風車,心中充滿了無限的眷戀和傷感。
「哥哥,真的是你!!!」
子夜梗嚥著出聲,才短短的幾個字,淚水早已比聲音快一步落下,洗刷過那張美麗的臉龐。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他?或許,她早就該想到的。
原來他一直都在她身邊!一直都在!只有她像個傻瓜一樣!
如果她沒有想起前生的事,是不是這一輩子,都要這樣迷惘的度過了?
百冰肆還沒想過,這麼快就在她面前現身。
然這突來的變化,竟也讓他一時應接不暇。
但更讓他驚訝的,她的表情好像……已經記起他了?
會嗎?會有這種可能嗎?
緊握起拳,內心如海翻騰,激動的心潮澎湃。
一個閃身擁住子夜的腰肢,兩人便如一陣風一樣消失在了牢房中。
當旋風消失,星星點點的漂浮物重新落回地面,牢房裡恢復了以往的死寂。
等君墨顏大步趕來之時,就看到眼前這空空如也的牢房。
鐵鎖絲毫沒有損壞,裡面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難以相信這是真的。
這該是什麼樣的高手?竟然強到這種地步!
***
愁眉難以舒開,偶爾的頭痛還是一次次的加劇,只因他無法做到心無雜念。
心緒,總會時不時的牽引到那個自稱子夜的女子身上。
可是事情卻一件一件的接撞而來,甚至沒有讓人喘息的空間。
左相皖東南覲見,一身凌厲魁梧的英姿闊步走進殿中,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身長八尺,眉宇透著某種沉重,卻是愛國心切的表現。
「啟稟皇上,吐蕃邊關戰事告急,就在昨夜子時,已打破邊防,侵入我朝邊界,請皇上速速定奪!」
「幾年來與吐蕃的戰事不斷,卻遲遲沒有進展,我方現在已現疲態,更猶豫沒有一個得力的主帥,而導致軍心渙散,毫無鬥志,甚至是一片散沙……」
話未說完,就聽砰的一聲,面前的朱漆實木案桌被座上之人差點一掌劈開。
君墨顏倏然站起,面容凌厲,胸腔爆出的冷哼擲地有聲。
「傳朕旨意,即刻調動十萬大軍至邊防,爭取將他們一舉拿下!」
「這幾年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沒空出時間來好好整治邊關,這吐蕃就敢膽大包天欺壓到我聖天大朝的境內來了,看來這次不把他們收入囊中是不行了!」
聽聞,左相皖東南的臉色微變,抬眸看了一下盛怒中的皇上,微一思忖,便大膽進言道。
「可是皇上,我朝現在能調動的軍力實在是少之又少,而且三大老將在軍心中極具威望,有很多士兵都只肯聽命於這三人的調遣,若這個時候調兵離京,有心人敢造次的話,恐怕……」
「朕意已決!」
皖東南隨即斂口,他瞭解皇上的脾氣,便不再說什麼,領命退出了。
君墨顏又豈是魯莽衝動之人,能穩坐帝位近十年,心思的縝密度自然更勝於他人。
在做出這個決定前,自然是考慮過大局,做過了全面的分析。
可是事實的結果證明,君墨顏,他實在是太自負!
他總以為自己有能力掌控好身邊所有的人,就如宗親王。
他雖知道宗親王絕對有造反的能力和動機,也曾經處處壓制他,防範他。
可是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一點動作也沒有,便以為他是無意於權利之爭的人。
現在仍依稀記得父皇駕崩前囑咐他的話,要他伺機刺殺宗親王,他功高蓋主,響應民心,只有如此,才能以絕後患。
當時還身為太子的他只有十八歲,還沒有練就父皇的鐵石心腸,以及老謀深遠的睿智。
但是畢竟想到宗親王或多或少還算與自己有一點血緣關係,所以他雖答應下來了,卻沒那麼做。
不但如此,他還大力栽培緋然,封王賜予封地,視為己出。
雖說近兩年因為子夜的事,而導致兩人有所摩擦。
但對這對隨時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父子倆,君墨顏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可是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麼快!
最終,他們還是難逃對立!
君墨顏站在皇城之上遠遠望去,腳下的萬物依舊眺望在眼底。
一身絳紫色的翻邊錦服,紫冠明珠束髮,負手迎風而立,那副寬厚的肩膀,彷彿有足夠的力量承擔起這天下的重任。
當風拂過,偶爾吹起他衣衫的下擺,衣擺內的那雙黑色精緻的靴子若隱若現。
他此時腳下駐足踩著的,正是自己的天下。
可是,他似乎都能預料到即將到來的風沙血腥,百姓的流離失所,把空氣都污染成血的味道。
就在一個時辰以前,他得到了最新的戰況線報。
邊防作亂的吐蕃絕無表面這麼簡單,似乎是有高人指點,或是背後有一股強大的勢力在推波助瀾。
若是沒有行之有效的對策的話,他剛剛派出的十萬士兵,很有可能支撐不到幾個月,就要被吞食入腹。
而另一方卻在同一時間來報,宗親王連帶祁邑王和左吾王的勢力突厥而起。
自蘇浙一帶,西北一帶,東北一帶,分別以三線起兵,直逼進京。
並在去京城必經的路上增設關卡,盡量拖延君墨顏在外的士兵歸京。
如此一來,君墨顏的勢力相比之下就顯得弱了很多。
就好比皇宮裡的螻蟻,任人碾碎一般。
可他是誰?誓死也不會認輸的君墨顏!
一身黃金甲在陽光下折射出金閃閃的光,以優雅的姿態穿在身上,頭盔覆於頭頂。
——披帥掛陣!
鼻息間似乎緩緩飄蕩著淡淡的香味,如蓮般淡雅,薄荷的清涼,清貴的幽香,沁人心脾。
彷彿沉睡了千年一般,剛一睜開眼,就在耳畔處聞聽幾聲高呼。
「王后醒了!王后醒了!」
子夜迷惘的眼環視了一圈身處的環境,她對這裡是完全陌生的。
空空蕩蕩,只有自己一個人。
四面的白,如雪般透亮的白。
白色理石的地面光潔透亮,白玉凝脂的玉石床榻,白得無一絲污漬的床鋪,白色的絲質帷帳相繼漂浮,掀起一絲夢幻的調調。
再看向內裡的擺設,也是清一色的白,但每一樣,都看起來昂貴不菲。
讓人都捨不得去觸摸一下,生怕自己的指紋會不小心沾染在上面,留下污點。
子夜緩步在殿內走了一圈,不知為何,心底竟油生出一種觸景生情。
這該是什麼樣的人住的地方啊?神仙嗎?
記得曾經有一個人,也是大愛這種色彩……
望著倒映在理石地面上的陰影,正一步一步自身後靠近她。
不知為何,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糾結的情緒如海襲來,快要將她吞沒。
直直的盯著已經佇立在身後的黑色陰影,子夜緊緊的攥緊了手裡的袖子。
竟然一時緊張到,不敢回頭去看!
他的味道,竟然還是這樣熟悉,哪怕是過了這麼多年。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她看著地面上倒映著的影子,而身後的人也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突然腰間一暖,被帶進了一個懷抱,頸窩處隨即被一個尖尖的下巴抵住,連同噴灑在皮膚上的呼吸都是那麼冷。
絲絲的冰涼,漸漸蔓延至全身。
他先開口說話,聲音響在耳際,涼在心裡。
「喜歡這裡嗎?特地為你建造的!多少年……終於等到它的主人了!」
話間,唇瓣一下一下的摩擦在她的耳垂上,引得子夜渾身戰慄,顫抖的睫毛透出無限的驚慌。
「哥哥,不要這樣!」
又一句哥哥,百冰肆的動作倏然停下。
看來,該找回來的,都已經回來了。
修長有型的手腕轉過了子夜的身子,面對面的凝視著她。
「你真的記得我了?」
子夜不敢抬眸去看他,她怕自己會墮落進去。
可是從她的表情裡,百冰肆已經知道,這是真的!
還以為,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記起。
剛有些興奮得無以言語,隨即眸色又是一個暗沉,取代了之前的光亮。
「可是為什麼?他可以這樣對你,我就不能?難道你忘了……我們以前有多相愛了嗎?」
想起以往的種種,子夜能做的只有以淚洗面,她知道自己有多可恨。
任是雙手掩面,可是淚水卻還是順著指縫間傾灑而出,消瘦的肩膀不住的抖動,一下撲進了百冰肆的懷裡,用沙啞的鼻腔不停的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今她能說的,恐怕只有這三個字。
「小傻瓜,我不需要這麼多的對不起,如今你的心回來了,比什麼都重要。」
一手把她的臉捧起,如絕世珍貴的寶物一樣疼惜,指尖逆流而上,接住她掉落的淚。
「我的子夜!」
百冰肆著迷的看了她一眼,抑制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俯身一個公主抱,把子夜安放到了她醒來的玉石床榻上。
為了這一刻,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原來等待,有時候也是值得的。
直到他泛著薄荷氣息的冰涼薄唇壓上自己,子夜才一下恍然,把手抵在他的胸膛間,拒絕的意思那麼明顯。
「哥哥……我,很不舒服!」
一句話,幾個字,如三九天刺骨的寒冰,一下從頭頂澆遍全身。
百冰肆的吻不再深入,而是尷尬的頓在那裡,嘴角的那抹苦澀緩緩揚起。
起身,在塌下背對著子夜站定,整理了一下衣袖邊道。
「沒關係,我們未來有很多時間可以在一起,哪天舒服了,提前告訴我一聲。」
子夜看著此刻的百冰肆,全然的陌生。
這種氣質,是結合了魔主的邪惡,和哥哥的溫暖。
她還一時不能完全的接受,或者是說,她還不想承認她的哥哥……已經變了!
百冰肆已經邁步走出,卻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對子夜道。
「對了,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你的兩個小情郎現在已經開戰了,結果如何,還真是讓人期待!」
提著一抹邪惡的笑,在子夜怔然的注視中已經走了出去。
緊接著門口傳來他冷鷙的聲音,一點也不像原來的他。
「照顧好王后!」
「是。」
現今百冰肆已是高高在上的王,而她,成了這華麗牢籠裡的王后。
從四位百冰肆派來的侍女口中得知,這裡是天山,位於三國的交界。
這座宮殿在早些年就已經建立了,不過不知為何,卻被王塵封了好多年,直到最近王后歸來,才又重新開啟。
雖說是侍女,可她們也都是頂尖的高手,跟她們的主子一樣,也是喜好潔白,妙齡少女的身上,個個都是穿著白色的利落衣裙。
她們同樣對這個天外飛來一般的王后充滿了好奇。
有人說,她們的王很癡情,為一個女子苦苦的守候著。
有人說,她們的王不喜女人,據說有數不勝數的女人主動躺到王的床上,都被王毫不留情的一掌擊斃了。
那些女人死的時候,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流,死得那麼乾脆。
也有人說,她們的王獨獨愛雪,常有人見到,王一個人站在雪花飄飛的雪地裡,閉著眼懷念著一個女子。
把自己的心冰凍了,也許……就不會那麼疼了!
常年如此,王的體溫才會如此冰冷。
原本她們不信,如今卻見證了。
想必,能有幸一直被王惦念至今的,就是眼前這位貌美如仙的王后吧。
她的確很美,跟王很配。
能得到王的深愛,該是讓多少女人羨慕的事啊!
可是為什麼,王后的臉色看起來並不好?
不是應該,滿心雀躍的嗎?
「王后,王后……」
侍女們略有些著急的喚著,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去告訴王。
子夜就那麼坐在那裡發愣,一動不動,這個樣子,已經持續一個時辰了,難怪會讓旁人心生焦急。
他說,君墨顏和緋然開戰了?這怎麼可能?她還是無法相信。
整顆心,已經被牽扯出了好遠,收不回來了。
她想要馬上跑到他們身前去阻攔,可惜有人卻告訴她,她離不開這裡了。
被幾聲焦急的音色喚回思緒,子夜起身淡淡的道。
「我想出去走走。」
「王后,這裡天涼,多加一件外衣吧。」
肩上傳來了暖意,是一件雪白的貂衣,一圈暖暖的毛絨延至下擺,活像童話世界裡走出的公主。
穿上之後才發現,這衣服竟然與她的身型這麼的契合,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一樣。
院子裡乾淨整潔,寬敞卻少了幾分人情味,觸目之處,都讓人心生出種種的淒涼。
院落的邊角種有很多臘梅,正淒涼的綻放。
「你們不用跟著我。」
側眸對緊跟在後的四位白衣侍女說道,子夜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坐在了古籐的鞦韆上,眼波眺望至遠處。
眼前零星的畫面逐漸組成影像,彷彿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記得那天是夜裡,他來到她的窗前叫她。
她沒回應,其實她聽到了,內心的羞澀,秉承著少女的矜持。
結果他竟然直接跳進屋子,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兩人偷偷溜到外面,她在他的懷裡亂踢。
「哥哥不要啊,會被師傅發現的。」那時的她很膽小。
「發現了又怎麼樣?哥哥會保護你的。」那時的他很狂傲。
他把她放到了鞦韆上,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她,然後自己繞到後面幫她推著鞦韆。
「子夜,你看天上的星星是不是很漂亮?就跟你的眼睛一樣。」
望著璀璨的天空,他笑著變相誇讚道。
其實他這輩子誇過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一個而已。
子夜抬頭看了看,卻倔強的搖頭。
「我才不要像星星,天上的星星那麼多,你怎麼分得清哪一個才是我?」
嘴巴撅得高高的,她老大的不樂意。
這似乎是一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因為百冰肆當時為此思忖了好久。
「也是,我的子夜是獨一無二的,那你就做月亮好了,月亮只有一個,很容易找到的。」
子夜聽聞開心的點頭笑笑:「嗯,這個好!」
他貯定的笑,而他那笑容的意味,子夜甚至到現在都無法參透。
所謂的曾經,都是那麼美好。
身子逐漸輕飄了起來,像後面有人在推動著她。
看到偶爾飄過前面的寬大廣袖,不用回頭都知道是他。
「不會覺得冷嗎?」
還是淡淡的音調,掀不起任何波瀾一般。
這種關心人的話,他已經好久沒有說過了。
「哥哥,你為什麼要我做月亮?」
子夜答非所問的兀自問道,百冰肆當下有些怔然,看了看她,才道。
「因為你的名字是夜,星星不是每天都有,月亮卻是每晚都會出現的。」
話落,嘴角的淺笑也倏然斂去。
你住在月上,就永遠都不會知道,站在月下之人遙望的痛苦,有多可悲!
彷彿是映襯這俊男美女的唯美畫面一般,頃刻間,天空竟然飄起了雪花,翩翩然的降落,好一副美景。
「哥哥,我不懂你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殘忍!放過他們,不行嗎?」
她的語氣,似在懇求。
「你以為引起這次戰火的是我?」
百冰肆厲聲一問,手裡的鞦韆也停止了搖擺。
在她心裡,他現在就只是這樣嗎?
子夜因他明顯的怒氣不解,難道她說錯了嗎?
他冷鷙的來到她的身前,一雙透著冰藍的眼睛直視著子夜。
「我就是要證明一個事實,被你愛上的男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就是一個例子。
「你!」
子夜也站起,她不懂,一個人的變化為什麼會這麼大?
就算是經過了時光的變遷,歲月的洗禮,也不該是這樣的。
她曾經的哥哥,已經不在了!
此刻站在眼前的,是個惡魔!
而且,還是一個披著白衣聖潔外表的惡魔!
這時,肚子竟然傳來了隱隱的刺痛,好疼!
「你怎麼了?子夜!」
看著痛得小臉皺成一團的子夜,百冰肆迅速將她抱起,回身飛進了寢宮。
一陣沉重的號脈過後,空氣裡都流淌著壓抑的氣息,快要讓人喘不過氣來。
再看著睫毛顫抖,睡不安穩的人兒,百冰肆有種衝動,恨不得一掌擊碎她的五臟六腑。
她,竟然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