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不要怕。我是蕭,顧蕭。」
顧蕭企圖讓葉小言認出自己,卻沒想到,因為自己的接近,葉小言的恐懼表現得更加明顯而強烈。
甚至,她抓住旁邊的落地窗簾,似乎想要遮掩、包裹住自己,不去接觸其他人。
那一次在他的車上,顧蕭見過了葉小言失去理智的樣子,然而那樣的劇烈的反抗,他可以用力抱緊她,安撫她。
而對於她這樣害怕接近的恐懼,他卻不知該如何做。
無視她的恐懼,靠近她,或許會引來她更大的恐懼,反而弄巧成拙。
何況,他不忍心,不忍心看到這樣顫顫發抖,流露出無助的她。
這樣的她,給他的感覺,似乎整個世界在她的眼裡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似乎她孤身一人在和整個世界鬥爭著。
緊緊皺著眉,她坐在冰冷的地上。
本來身體就很薄弱的她還帶著病,更何況她的身體裡還有另一個脆弱的生命。
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氣,顧蕭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將她抱起。
他的嘴裡輕聲哄著她,眼神依舊時時刻刻注意著她的反應。
「小言,地上冷,我抱你回床上好不好?」
剛觸碰到她的顧蕭,感覺到葉小言的整個身軀都在劇烈地顫抖,嘴唇裡吐出的是那樣無力的一個字,不斷重複著。
「不……不……」
不再掙扎,顧蕭不得不放棄,將剛剛觸碰到她的雙手縮回。
坐在床邊的顧蕭,遠遠地望著她逐漸平靜下來。
猶豫了許久,才再次開口。
「小言,如果你不記得我,那你記得泠嗎?顧泠。」
似是最後兩個字,讓葉小言頓時將頭抬起,眼神直直地盯著顧蕭。
下一刻,再次將頭低下,似乎眼睛裡的世界沒有什麼是她所熟悉的。
顧蕭卻沒有因為她的逃避而沮喪。
最起碼,他知道了,她還是對「顧泠」這個名字有反應。
「小言,如果泠知道你變成現在這樣,他會很難過的。」
「所以你要快快好起來,等你好了,就去看泠好不好?他很想很想見你。」
顧蕭不敢講顧泠的病情太快地對葉小言和盤托出,他不確定,這樣的噩耗會不會對葉小言的精神造成進一步的傷害。
葉小言只是低著頭,沒有反應。
卻不再顫抖,似乎在靜靜聆聽著顧蕭的話,似乎「泠」這個字能夠讓她變得平靜。
久久的沉默,葉小言在黃昏的光線下緩緩睡去。
蜷縮在地板上的她就像一隻流浪的小貓,找不到依靠找不到溫暖。
大概現在的她已經失去了感受溫暖的能力。
顧蕭一聲歎息,上前將睡過去的她緩緩抱起,安放在床上。
掖好被子,高大的身軀站起,往門外走去。
而另一個同樣的病房中,發生著葉小言此刻並不知道的事情。
顧泠睜大著眼睛,然而呆滯的眼神中看到的還是一片漆黑。
伸出手,摸索著床的左手邊。
如果他猜得沒錯,那是床頭櫃的位置。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不知名的冰冷的東西,再往前——
一陣劇烈的灼熱,一聲清脆的響聲。
玻璃杯裡的熱水杯打翻在地。
僵硬地縮回自己還在痛著的手,他卻突然笑了出來。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他連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到。
他已經徹徹底底是一個廢人了。
所有的強大,所有的力量,都在他的世界突然失去光亮的那一刻,化為烏有。
現在的他,連個正常人都不如,連最簡單的事情都不能自理。
上天在他26歲的時候,真的給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不斷地笑著,直到苦澀的眼淚在漆黑中蔓延。
聽見響聲匆忙打開門的顧振遠和顧夫人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的眼淚,在他們看來,是那樣莫名地讓他們心酸。
他的苦笑,在他們聽來,是那樣刺耳。
或許這是為人父母的本能。
看著自己的兒子遭受這樣巨大的變故,卻無能為力。
就像當初蕭昏迷在醫院裡的感覺一樣,無法形容的心疼和痛楚。
雖然這段時間,顧家遭受了太多太多的不幸,然而顧振遠明白,他還不能倒下。
只懂得心酸,救不了他們的兒子。
顧蕭默默地走到床邊,按下護士鈴。
而顧泠看不見的是,那個向來那樣高高在上的父親,蹲下了身子,收拾著地上殘破的玻璃碎片。
只為了害怕他的兒子突然掙扎著下床,會刺傷他的身體。
略顯蒼老的雙手拾起地上的碎玻璃,將它們移動到遠離顧泠的床邊。
默默站起身,望著床上變得一片安靜,眼角卻殘留著淚珠的顧泠。
以前的他,對兩個兒子的教育是,要成為一個強大的男人,決不允許脆弱的眼淚出現。
所以他一直扮演的是嚴父的角色,不輕易地讓他們感受到他作為一個父親的愛。
然而現在的他,已經明白,愛是需要表達的,同樣,無助時也是需要表達的。
眼淚並無罪。
他也會為了他的兒子,而流下心痛的淚水。
然而此時的顧泠,已經無暇去感受這樣的愛。
他的生命,在這一刻充滿了轉折。
他卻還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