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妃不為後 第四卷 罪妃不為後(100)
    我如何思帝心切,難耐寂寞,夜探龍顏,如何嫉意大發,撞破屋頂而入,衿如何百般勸慰,兩人如何在屋內燕好,以致於動作聲響巨大,眾人皆都聽到,可見我是冷面是假,其實傾心衿已久的結論很快得出,縱然我身處冷宮,依舊很快知道了這個意想不到的結果,令我哭笑不得。

    然而,麻煩還在後面。

    第二日右相便上厚厚的一個折子,歷數我十個罪狀,並指我乃妲已之流,以色惑君,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跪地泣淚求皇上處置我。

    六月的驕陽如火,我微瞇著眼,坐在一棵葡萄架下,望著顆顆晶瑩如翠玉般的小果實,伸出豆蔻春甲,輕輕地拔弄著。

    一陣微風吹過,有薔薇的香味夾雜在風中,伸手摘下一個尚末成熟果實,輕輕一捏,擠出青色的汁液,嘗了一口,酸,澀!

    右相,也如這顆葡萄,在高官厚位下權利日漸成熟,衿是個聰明人,他不會摘末成熟的果實,他只是等!

    竹籬上盛開著星星點點的花朵,遠遠望去如一面花牆,美麗而嬌繞,上前細瞧,才發現這薔薇花枝上生有細密的刺,一個不慎,就被傷了手,蒙如煙,你又何苦自尋煩惱,與我為敵?

    「愛妃心情不錯,難道不覺得心有愧疚嗎?」一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一片陽光,投影在我身上,冷洌的聲音在頭頂傳來,透著微慍之氣。

    我霍地睜開眼,他來了!

    我瞧著衿清冽的面容,一字一句地問道:「那個孩子沒有死?」

    衿隨意的坐在石凳上,涼涼地說:「你既入宮,便須安分守已,若鬧得太大,朕也保你不住!」

    我將一顆葡萄當暗器擲出,撲一聲打在薔薇花下,打落了一朵花朵,這才拍手道:「我雖無心與人為難,偏偏有人不識趣,只當我是軟果子捏,不給這種人一些教訓,他倒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衿歪著頭看我說話,伸了伸懶腰,修長的腿隨意的疊放在一起,佔據了大半個空間,眼中閃著探究的光芒,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愛妃似乎話有所指?不過朕倒很有時間陪愛妃來玩這遊戲,若將愛妃比之帶刺的薔薇,朕願意做個惜花之人;若將愛妃比做苦澀的丁茶,朕倒想放一塊冰糖來化解這苦味;若愛妃能在與朕鬥爭中尋到樂趣,朕必捨命相陪,如何?」

    我瞧著他懶洋洋的話語裡盡含了譏諷和挖苦,也不動惱,仍追問道:「當年那個孩子呢?」

    衿這才收起了憊懶之態,坐直身子,黑不見底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我,似乎要看透我內心在想些什麼,半晌忽然微微笑了,這笑如微風般輕淡,卻很真實,六月的陽光照得人眼睛有些花,我疑心自己看錯了,這笑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如孩童般純真的笑。

    衿,如謎,如霧,我探究不清他的內心真正在想什麼。

    娘說,越是難以把握的東西越讓人恐惶,

    娘說,即墨家的男人,鬥不過!

    他用疑似真情流露的目光瞧著我,溫和地說:「當年,我騙了你,孩子活得很好,他便是,即墨瀚!」

    清冷的聲調變為溫和,我有微微的不適,話如劈雷,震得我一陣眩暈。

    腦子裡驚濤拍岸,將所有的理智衝散,手指緊緊的摳著竹籐制的吊椅,軟倒在上面,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亦或又是一種陰謀?

    兩人靜靜的對視,他平和無波,看不出一絲異樣,我目光如燈,卻掃不到他真實的想法。

    似乎費了畢生的力氣,我定了定神,聲音沙啞地道:「你騙我?當時我明明看到他……」

    衿打斷我的話,平淡地說:「當時的情況不允許他活下來!瀚兒今年四歲,甲午年六月三十日出生!」

    四歲,甲午年,六月三十!

    這幾個字如魔咒一般把我釘在原地,分毫動彈不得,若是假的,如何他知道得這般清楚?

    瀚兒說他沒有母親,瀚兒今年四歲了,並非蒙如煙所出,瀚兒挺直的鼻依稀有幾分我的神似,難道真的是我跟他的……

    內心百般交雜,千般中滋味湧上心頭,我顫抖著道:「瀚兒若真是,那孩子,我要帶走,我不准他跟一蛇蠍心腸的人生活在一起……」

    衿的臉陰沉下來,目光閃爍不定,喉結滾了一下,乾脆地說:「瀚兒與我關係親厚,我只告訴他他的娘親去了很遠的地方,但總有一日會回來,嘿嘿,你要帶走他,難如登天!」

    忽然想到瀚兒被蒙如煙撫養,又憶起她惡毒的話語,不由得一陣心驚,幾乎帶了哀求的語氣:「求你把瀚兒還給我,我不能再失去他!」鳳棲宮很危險,我只有這一個親人,我要保護他!

    衿看著我,臉上的肌肉放鬆了下來,口氣仍然堅持:「瀚兒從小末與你親近,只怕他不肯認你,若真想讓他死心塌地的跟你走,須要多與他親近!」

    我大喜,急急地說:「好,好!」

    衿話鋒一轉道:「但他素來認為母親是天地下最溫柔的母親,而且是深愛著他的父皇,若你想親近他,便須討好我!」

    我皺眉,熱情如退潮的海水一般退去,露出滿目的瘡夷和憤恨。

    「我早知你不安好心,妄想用瀚兒來讓我忘記你的種種過去,便打錯了算盤!」我的心已經遺落在鬼見愁的萬丈深淵之中,怎麼能找得回來?如今只是一個無心的,一身怨恨的人罷了!

    衿深深的吸氣,胸膛起伏不定,也在壓抑著怒意,最後退讓一步道:「至少表面上功夫要做夠,朕的後宮僅得瀚兒一個兒子,將來他要代朕繼承大統。」

    我冷冷地說:「你後宮嬪妃現今有四,況且若你想要,美色還會少?難道還生不出一個兒子來?」

    衿勃然大怒,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表情猙獰可恐,我不由自主的抓著椅背,緊張的摸著腰間的飛刀,嚴陣以待。

    他突然頹然坐下道:「你道她們能……」話說了一半便不肯再說,話鋒一轉,冷冷地說:「朕既疼他愛他,如今後退至此,若再不同意,此事以後不必再提,你只管來找朕尋仇,打給他看,讓他日後知道自己的娘親是如何的狠心和毒辣!」

    話如刀尖,剜心刺肝,想起瀚兒對我禮貌而疏離的表情,他戒備的表情,他寄居於虎狼之心的後宮之中,生活是如何的艱險,我喉間一甜,幾乎不曾吐出一口鮮血來!

    的確,目前瀚兒是他唯一的兒子,而我,虧欠瀚兒良多,怎麼能讓他對自己幻想已久的娘親失望?

    不過是假裝而已,再委屈自己一次又何妨,只要能得到瀚兒,只要能護他周全!

    空氣中有緊張的氣流在緩慢的流動,他在等我抉擇,我在想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良久,我緩緩的開口:「我答應你,但,我還會刺殺你!」

    衿滿意的點頭,籠罩在頭頂的烏雲散開,空氣重新流動起來,他挑眉道:「你娘的死,的確非朕所為,只是時日已久,難以下手查找而已,此事我必會還你個明白,以免白擔了這罪名!」

    我看著他,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一絲破綻,但是,沒有!

    是他偽裝得太好還是當時之事真非他所為?

    我緊緊的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問道:「我娘是被你囚禁,若非你所為,為何她死時脈息混亂,咳中帶血,心臟無力,與即墨霸天的死狀相同?」

    三年了,這件事是該問個清楚,做個了斷了!

    衿看著我,似乎有一些話讓他很難說出口,他微皺著眉,掌握殺伐決斷的手輕支在下巴上,一向乾脆利的落人也會猶豫?

    半晌才道:「父皇……」他字慎句酌,用詞十分小心,最終還是揮手,空氣中哧哧兩聲,有暗影悄然退下,然後將四周守護得極嚴,這才開口道:「父皇當時是吃了某種慢性藥倒顯出癆症之狀,但這病卻不會讓人突然死亡,父皇駕崩前幾日,他的病情忽然加重,脈息紊亂,咯血不止,我懷疑有人從中作梗,於是命人侍女隨旁伺機查訪。

    不料過了半月父皇便駕崩,此事十分奇怪,但也正好合了我的心意,於是沒有去深究,如今細想想,定是有人暗中加下了別的藥!

    你娘是我命她入住在花塢,之前我也曾說過一旦得勢,便會取她性命,但後來事情有變,我查到我娘的死因不止是因為氣鬱於心,還有更大的隱情,但查不到線索,這才誤了下來。二則她既是你娘親,我便沒有殺她之理,平白讓你恨我!我懷疑其中必有隱情,只是幕後之人藏得太深,不會輕易讓人發現而已!」

    我震驚得聽完,不由得暗暗心驚,皇家內幕,竟是如此血腥和殘酷,茲事體大,定是他內心最隱蔽的秘密,只聽他用我這個字便可知一二。

    這種事萬一被人知道,拿了他的把柄,只怕他皇位堪憂,但他竟能將此事告訴於我,看來不是逼不得已不會冒險走這一步棋!

    我既驚又疑,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信他,只是愣愣地坐著,腦子裡飛快的理著這團亂麻!

    說出這些話後,衿似乎鬆了口氣,換他來盯著我看我的反應。

    我輕聲說道:「你不怕我以此為憑宣揚得天下皆知,讓你皇位不保?」

    衿的雙眸如暗夜的星子,閃閃發光,眸中閃著信賴的光芒:「你不會!」

    我怔住,微仰著頭看頭頂翠色的小葡萄,以掩飾面上的驚訝,還有,小小的感動。

    我視他為敵,費盡心計要取他性命,但他卻把致命的秘密告訴我,然後說他信我!

    他憑什麼要信一個視他為仇的人?他在賭嗎,是賭我的心軟還是賭我能否如他所願的放下仇恨?

    歎息,與這種人交往你須慎重,或許他真誠的目光背後早準備好了一張大網,你若有異動,他便會迅速的收網,讓你困死在網中。

    偏偏,這真誠真得嚇人!

    我歎氣,他說的是真是假暫且不論,倒是有幾分道理,我已經不是幾年前那般衝動的人,稍稍一想便恢復了平靜的面色,沉靜地說:「水落而石出,圖窮而匕現,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娘的事,我自會查明真相,倘若你騙我!」眸中寒意如潭,我冷冷地說:「我會讓你為此付出代價!」這代價便是你的萬里江山!

    他意外的揚唇,篤定的說道:「我即墨衿雖然手段狠辣,但卻不屑做這些小人之事,你我之間的事,便如此約定,但以後須慎言慎行!」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蒙如煙若三番兩次前去告狀,只怕他也不好過,只得點了點頭,為了瀚兒,我忍了!

    他舉步,走了一半回過頭道:「慢慢與瀚兒接觸,不要嚇到他!」說完便上了明黃的御攆,有人撐了羅傘,他出了芙蓉殿,向龍傲宮行去。

    與他的對話,不到一個時辰,但我卻猶如過了千萬年一般,只到他離去,那股迫人的氣場才漸漸消散,疲憊不堪的閉上了眼。

    「娘娘,冰鎮的酸梅湯好了,要不要來一碗?」小紅乖巧地問道。

    我微微點頭,坐在椅思量著如何讓瀚兒能接受我,不一會兒,小紅端來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酸梅湯,景泰藍碎花白胎瓷碗描著金邊,花開富貴的小瓷勺,冰亮的冰塊在暗紅的湯中輕浮,酸甜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浮著。

    我微微呷了一口,一股透心的涼意直浸心肺,將煩躁的情緒壓下,頭腦漸漸清醒起來。

    喝完了一碗湯,看看明明的太陽,知道此時不宜行事,索性命小紅放下紗窗,點了桃花香,又在香裡滴了兩滴玫瑰油,空氣中散發著溫和的花香,我慢慢的合上了眼。

    「瀚兒,到娘這裡來!」我微笑著朝瀚兒伸出手。

    小小的人兒看了我卻一眼,卻扭頭鑽進了衿的懷裡,回頭又瞧了一眼,大聲說:「你不是我娘!」

    衿得意地看著我,冷冷地笑:「瞧見了吧,他不認你,因為你要殺朕!」

    我手中的飛刀噹一聲落地,止不掉的心痛起來,努力的擠出笑意,似是祈求:「瀚兒,我真的是你娘!」

    「那你為何要殺我的父皇?」小小的人兒緊緊的維護著衿,純淨的眸子裡是滿滿的怒意。

    「這……」我無措地看著他,總不說因為他殺了你外公外婆!

    「你是個壞女人,瀚兒沒有你這樣的娘親,她才是瀚兒的母后!」瀚兒指著站在一邊的蒙如煙大聲說。

    蒙如煙含著一縷得意的輕笑,將瀚兒攬在懷裡,低聲耳語,輕聲言笑。

    我心中悲苦,難以言表,只覺得整個世界也遺棄了我,正在恍惚之時,蒙如煙卻拿著一把刀狠狠的向瀚兒刺去,一邊尖聲笑道:「哈哈哈,上官靜婉,你輸了,你的兒子也不要你!」

    瀚兒嘴角溢出一縷血絲,我心痛如刀割,大叫:「瀚兒!」

    「娘娘,您怎麼了?」小紅慌張的奔來,急急地問道。

    我吁了一口氣,這才發現外面是明明的日頭,薔薇依舊開得正艷,蟬鳴風動,一切俱是幻像,方纔,不過是黃粱一夢!

    拭了拭額上的汗水,我不敢再睡,再也按捺不住,焦躁的坐著只待天黑,但夏日的白日極長,現在不過申時,時間尚早,於是踱出芙蓉殿,四處走動。

    芙蓉殿說是冷宮不過是做個樣子,衿並不認真管我,只配了一個丫環服侍,因此倒自由得很。

    向右走是聽水香榭,以前是選秀女們居住的地方,但現在卻是空無一人,向左是鸞鳳宮,裡面住著三妃,每人一座獨殿,偌大的後宮,居然冷冷清清,除了瀚兒,竟沒有別的皇子公主的笑語出現在這裡,也沒有三五成群的嬪妃在花園裡常花,有的,只是幾位太妃和皇后在慈安堂的唸經聲。

    我微微皺眉,雖然周國初定,一切百廢待興,但也不至於清冷如此,衿是真的對女色上不用心嗎?

    走著走著不自覺得的來到了聽水香榭,此榭環水而建,四周有繁花如錦,翠葉遮擋,我慢慢的行著,欣賞著四周的景致。

    「姐姐,她如今回來了,我們可如何是好?」一個輕微的女聲傳到我的耳中,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旁人也許聽不到,但我習武之後,耳力甚佳,早順風聽到了一個溫柔恬和的女聲,並非我有意要偷聽人說話,只是下一句話卻是蒙如煙接的,便悄悄的向前近了幾步。

    分開茂密的綠葉,隱隱看到抄手遊廊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涼亭子,涼亭子四周空無一物,一覽無遺,只看到三四個宮女遠遠的站著,分四面把守,另有兩個女子正背對著我,坐在涼亭中說話,看似閒聊,實則暗藏禍心。

    身穿粉衣輕紗,束百蝶纏腰,頭戴珠翠的女子正是錢多,旁邊身穿百鳥朝鳳棲紗絹衣,手持沉香扇,頭號戴鳳點頭金釵,耳著鏤金鐺的正是蒙如煙。

    蒙如煙聽到錢多問話,冷哼了一聲道:「也不值什麼,一個冷宮裡的罪妃,量她翻不起多大的風浪!」

    我微微皺眉,兩人躲在此處算計我,是何居心?

    錢多微微緊張地說:「可是她非一般的弱質嬪妃,她會武功啊!」

    蒙如煙抬起下巴,倨傲道:「漫說她會武功,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難道還真殺了我不成?但教她被萬人所指時,才知道我的歷害!」

    錢多惶恐不已,連連稱是,過了良久又歎了一聲,似乎有無限的怨愁:「你我四人入宮兩年卻無所出,姐姐還好,有瀚兒在身連,妹妹可就……」

    蒙如煙怒火更甚,卻又不得不壓低聲音,咬牙低語道:「你道為何我們總無所出?」

    我和錢多一齊凝神傾聽,蒙如煙恨恨地說:「因為他根本沒有碰過我們!」

    「啊!」錢多跳了起來,又驚又怕地後退了半步:「姐姐……你可是糊塗了……」

    我更是吃驚,衿怎麼可能兩年來沒有碰她們,史官分明有記載她們侍寢的次數,是雨露均沾的。

    蒙如煙彈著指甲冷笑道:「因為他心裡一直有那個賤人,再則我們的父兄均大權在握,他是不會讓我們有子嗣,就是防止我們母憑子貴,外戚專權,奪了他們勢力,但面上又不得不作作樣子!」

    蒙如煙的一番話駭人不輕,猶如響晴的天突然打了一個焦雷,漫說是我,就連錢多也癱軟在地,喃喃自語:「不可能的,皇上還留我在他的宮中到天亮,而且,而且我們……醒來時是沒有著衣的,怎麼可能?」

    蒙如煙望著她譏笑道:「如果這點表面功夫他都做不到,還當什麼皇帝!你難道沒憶起來他從末在我們各自的宮中歇息過?每次侍寢總在龍傲宮,而且一入寢殿便有一股香味,聞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昏昏沉沉,片刻之後便會合上眼,人事不知,第二日方醒!」

    此話一說,錢多低下頭,想了好一陣,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害怕,最後竟瑟瑟發抖起來,手指緊緊的絞著帕子,泣不成聲地問道:「皇上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

    蒙如煙仰著脖子昂首道:「所以我才會命趙淑娟派人去追殺這個賤人,想不到她竟如此命大,不但沒死,反而跑回來了!」

    我背上的冷汗涔涔而出,怪不得她知道我和逍辰的事情,怪不得當日會有人追殺我,衿卻說他沒有下過命令,怪不得她初見我時臉色大變……原來這一切早有預謀,這個狠毒的女人!

    「姐姐,我們怎麼辦,難道我們就看著她耀武揚威,我們就等著在宮中老死,我不要,我不要啊!」錢多哭得聲嘶力竭,即害怕自己的青春白白浪費,又恐我佔了上風,讓她失寵,更是六神無主,一切唯蒙如煙馬首是瞻。

    我則腦子裡一片迷茫,習慣的恨已經堆積成難溶的冰塊,忽然間得知他竟為了我不去臨幸僅有的四妃,甚至還用迷藥迷暈了她們,內心的感覺不能言語來形容,又是疑惑又是驚訝,兩人又說了什麼也沒有聽見,再回過神時,兩人已經離開了亭子,漸漸遠去。

    此時夕陽西下,彩霞滿天,晚風吹來,綠葉刷刷的響著,我坐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仍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綠葉,無意識的盯著。

    如果,我是說如果衿他,真的喜歡我的話,那麼就不難解釋為何他會被我刺一刀而沒有殺我,為何在燕門關為救我不顧生死,為何在地道中撲在我身下擋住碎石,為何會如此在意逍辰和我的關係……

    太多太多被我刻意遺忘的記憶如按在湖底的殘荷葉子一般,慢慢的浮出,自然的穿成線,強烈的衝擊著我的神經,讓我無所適從,惶恐不安!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麼他不是我想得那樣狠毒,冷血,好色?

    自己的仇人默默的愛著自己,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你有試過嗎?更可笑的是還和他生下了孩子!

    我跪問蒼天,造化弄人是何其可笑,我本無心無情,奈何命運卻硬生生的將我的人生裁出生硬的線條,安排上不該出現的人,還霸道的左右著我的情感!

    我閉上眼,好希望方纔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夢醒後我依然繼續我的復仇路,他依然是與我生死相對的敵人!

    怪不得他的後宮如此冷清,怪不得只得瀚兒一個孩子,怪不得他會說一半那樣的話,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都是,為……了我?

    可是從頭到尾細想,和他除了厭惡和對立之外,並無絲毫溫情可言,如何他竟要這樣待我?

    論姿色,我並非傾國傾城,論品性,我亦非嫻貞淑女,論性情,我更是暴烈異常,在他面前常常失控,數次要置他於死地,這都不能讓他改變心意嗎?

    我茫然的走著,回到芙蓉殿時天色已晚,急得小紅幾乎要掉淚,但又看到我神不守舍的樣子,忙準備安神湯,又要去告訴衿。

    我阻止她前去,愣愣地坐著,不知道下次該如何面對她,面上表情十分古怪。

    小紅更慌跪在地上泣道:「娘娘千萬要保重身子,皇上……」話說了一半,急忙掩住嘴,似乎暗悔自己失言。

    我卻在遲鈍中抓住這一絲話頭,眼中光芒匯聚,注視著小紅,一字一句地問道:「他怎麼樣?」

    小紅跪頭不止,連連告罪,我卻絲毫不為所動,堅持追問。

    小紅不得已求了我千萬不要說出此事是她說的,方開口道:「娘娘不在時,皇上每日都會到芙蓉殿坐一會兒,有時半夜會說夢話,喊得都是娘娘的名字,醒來時表情很痛苦,因此奴婢每日需備安神湯給皇上服用。萬望娘娘保重身體,否則皇上必不安心,會責罵奴婢服侍不周的!」

    是嗎?我微微有些眩暈的坐在床上,如置身大海浮波中一般,心情忽上忽下的搖擺著,擺了擺手命小紅退下,自己則躺在百花羅紋香鳳織成的紗帳中,望著帳上雙魚的帳勾默默的發呆,直到屋內被黑暗瀰漫方驀然驚醒,命小紅掌燈。

    想到蒙如煙的狠毒,恨不得立時去叫了瀚兒過來,又想到瀚兒對我的生疏,心下不禁黯然,此事終是急不得,他與我素不相識,並無半分情意,何況瀚兒聰明機靈,怎麼會跟我親厚?

    想一會,歎一會,又愁一番,竟是一夜末能發睡,天方亮便忙忙的起床梳洗,一色脂粉都不去抹,只撿了秋香色曖紋碎花的長裙穿上,挽了一個倭墜髻,整理了表情,努力讓自己笑起來溫暖一些,但到底是冷面多年,那笑意倒是顯得勉強了,對鏡自看半日,估量著瀚兒已經用過早膳,便守在他必經之路,裝作賞花,一邊焦急的等他過來。

    遠遠的聽到有輕巧的腳步聲過來,夾雜著奶媽留心囑咐的聲音,我忙向前方望去,只見瀚兒項戴黃金寄命鎖,腰佩雙魚比目美玉珮,腳蹬厚底金絲牛皮靴,面如敷粉,眉如刀裁,紅唇挺鼻,雙眸如星子般璀璨閃亮,走路時偶有跳動,後面便有隨身的小太監在一邊提點行為,瀚兒不耐煩的瞪他一眼,隨即乖乖的老實走路。

    我的心砰砰地跳著,嘴唇顫抖,想了好幾遍的說詞現在卻一句也想不記,只是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想著突然出來定會嚇到他,於是慢慢的走出來,微笑著立在路邊,奶媽眼尖,看到我忙行禮,一邊拉瀚兒的衣襟,瀚兒抬頭瞧了我一眼,這才行禮:「月母妃好!」

    瞧著他玉雪可愛的樣子,再也禁不住一把把他抱在懷,歡喜地說:「好,我很好,瀚兒這是要去哪裡?」

    瀚兒微微掙扎了一下,眉毛微皺著,仍恭敬地說:「瀚兒要去唸書!」

    「哦,瀚兒學了什麼,給母妃說說好嗎?」我迫切的想介入他的生活,情不自禁地問道。

    瀚兒掙脫了我的懷抱,後退一步,脆聲道:「瀚兒有學三字經,百字性,最近也讀了詩經和論語!」

    我不禁一陣失落,但見他小小年紀便學習這麼繁重的任務,微微心疼地說:「這些東西艱澀難懂,若是覺得吃力就慢慢來啊!」

    瀚兒正色道:「父皇說過為君之道首要博聞強記,瀚兒這些東西不算什麼,不是很為難,多謝月母妃關懷!」

    我微微愣住,是啊,以瀚兒的聰明才智,這些東西怎麼可能難得住他?

    正在思量時,蒙如煙卻帶著幾個宮女逶迤而來,遠遠的瞧見瀚兒便滿面笑容的迎了上去,笑道:「乖瀚兒,怪道母后沒見你去請安,原來在這裡呢,快來讓母后瞧瞧穿得衣服少不少?」

    一面說一面拉了瀚兒的手噱寒問曖,又斥責跟在他身邊的丫環太監們好好服侍太子,說了一篇話,這才抬頭微微挑釁地看著我。

    我心中暗怒,正待說些什麼,卻見瀚兒亦是掙脫了她的手,恭敬有禮的感謝,與我一般無二,我這才驚訝更甚,瀚兒這孩子小小年紀便懂得不動聲色的隱藏自己的情緒,並不顯露與她親或近,讓人猜不透他小小的腦袋裡究竟想得是什麼,果然深得衿的真傳。

    瀚兒見我們兩人不見問話,便跟著小太監們到學堂去了,我癡癡地望著他的身影,忘了反駁蒙如煙的話,良久歎了一聲,又是歡喜又是酸澀,慢慢的轉身向回去走。

    「站住!」蒙如煙威嚴不失甜潤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我不理她,依舊自顧自的走著,她微微發急道:「瀚兒他跟你並不親近,以後不要來招惹他!」

    我站住腳步,回頭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心道不知道跟誰沒關係呢!

    蒙如煙被我一盯,登時失了言語,此時不想與她計較,依舊順著原路走了回來。

    到了芙蓉殿中,衿正立在院中看蝴蝶兒戲嬉,只穿著家常海牙月白鑲金邊的袍子,繫著鑲玉織綿腰帶,頭髮散散地披在肩上,負手而立,狀似閒看落花,實則散發出無形的氣場,令人不敢接近。

    我看著他的背景,有種發夢的感覺,這個人到底是真是幻,原來的只是一味的尋仇覓恨,根本不曾細細的打量他到底是何模樣,今天細細瞧了,越發覺得古怪無常,又想起蒙如煙恨恨地說他為了那賤人並末碰過我們的話,不禁又心跳快了些,一時間竟怔在原地,不能動彈。

    「可見著瀚兒了?」衿回頭淡淡地問道。

    我點頭不語,心想衿平素的脾氣是極暴躁的,如何這次回宮卻收斂了許多,越發平淡起來,倒令人更加捉摸不透了。

    「一早來就不見你在這裡,便料定你去尋瀚兒了,這件事不能急,要慢慢來的!」他臉上雖無表情,眼裡卻含著淡淡的笑意,只管拿眼瞅著我,讓我更加手足無措。

    心裡想問問他是否真的從沒寵幸過別的女人,卻是沒有理由張口,昨兒還是烏眼雞似的生死相搏,轉了一日便問這些情人間的私密之語,是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想了一想,只得忍了下來,又想娘的死因尚末查明,我想這些無聊的事情做什麼,抬眼飛快的掃了他一眼,冷淡地說:「有事嗎?」

    衿手中拈著一朵蘭色的花把玩著道:「朕,我把你娘的墳挖開瞧了!」

    我大驚,怒道:「即墨衿,你不要太過份了!」

    他止住我說話,看著那朵蘭花道:「你娘的遺骨泛著藍黑色,由此證明必是有人下了毒,朕命太醫細細的驗了,發現這毒是由好幾種奇特的毒藥混合而成,其中有一種就是由這種藍花中提煉出來的,叫奇靈汁!而且朕的娘親遺骨上也是如此顏色!」

    我疑惑地望著他,半天想不出頭緒來,難道害他娘親的和害我娘親的同一個人?不可能啊,如果要害,如何不一併害死,而要隔了十六年才下手?還有,衿的話有幾份可信度?

    「你若不信可隨我一齊去瞧瞧!」衿似是猜透了我的心意,看了一眼,舉步便行。

    我只得快走了幾步,跟了上去,娘死時被葬在一個植滿松柏的陵園裡,並不在皇陵裡,我想她一生真正愛的也許便是岳陽了,不葬於皇陵,也算是對她的一點安慰吧。

    這兩年我並不在周國,娘的祭日也從末來拜過,現今踏進陵園,這才發現園中青松翠柏,修剪得十分整齊,綠意汪汪的掩映著一方潔白的大理石墓牌,青青的草在腳下生長著,偶有輕風吹過,帶起幾朵星星點點的白花墜落下來,還末走到,眼淚便滴了下來。

    此時磚制的墓門被推開,有幾仵作正戴著手套謹慎的查驗著遺骨,我忍著淚上前跪下,果然瞧見骨頭是藍汪汪的顏色,而且骨頭裡面已經腐爛枯朽,想來必是慢性的毒藥,腐蝕到了骨頭裡面,以致最後石藥不靈,無力回天!

    我捧著娘的遺骨,無聲的泣著,只覺得氣噎聲堵,幾乎不曾背過氣去,卻忘記了此行的目的,眼淚怎麼也制不住,彷彿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滿腹的心酸和苦澀一併發了出來,只是哀哀地泣著,渾然不知何時衿已經命閒雜人等退下,靜默地立在一邊看著我。

    一方明黃繡龍的絹子遞了過來,我想也不想接過來用力的擦著眼淚,擦過後方知道是衿的絹子,順手塞給他,賭氣似的盯著前方,不想說話。

    「你放心,這人朕必會找到的,任何人想在朕面前作祟,結果一定讓他很慘!」衿冷靜地說著,但一字一句無不含著切膚之恨,讓人聽了驚心,料想他必是說到做到的。

    「我娘真的不是你下的藥?」我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確認。

    衿不再回答,只是點了點頭說:「天晚了,早點回去吧,哭是無用的,不如做些對死者有幫助的事,反而更有進益」

    到現在我已經信了七八分,便說道:「把那小藍花給我瞧瞧」

    衿順手遞給了我,我瞧這花樣子極為普通,就如生長在野地裡的野花一般,並不引人注目,莖上生著細密的小刺,花瓣極小,一朵花由數十朵小花瓣組成,聞了聞,並不香,不覺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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