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夫人,您……您在這兒呢?」劉景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佇立,笑呵呵道。
我不著痕跡的將絲箋合攏,邊走出府衙花廊,邊回眸:「劉大人,人帶來了嗎?」
劉景忙躬身上前:「嫵媚摟的老鴇秋香媽媽已帶至……下官特來請示夫人。」
我下意識的看了眼手中絲箋……這個刺史大人的工作效率不錯啊!當即淡然一笑:「劉大人帶路吧。」
劉景連忙稱是,他亦步亦趨的跟隨我腳步,我不禁輕歎:「大人不必拘謹……隨意些罷了。如此生疏,莫不是桃花讓大人懼怕嗎?」
「是,是,是……不不不!」劉景慌忙應聲,籌措道:「下官久仰夫人名聲……這兩日來,更發現夫人行事果斷,才智過人……」
「劉大人,」我打斷他的吹捧:「桃花素聞大人在林州為官三載,為人處世剛直恭謹……可這兩日來,說句不中聽的,為何不見傳聞中的刺史大人?」
劉景面色一白,又一紅:「下官有失……請夫人海涵。」
「失與不失,大人心中清明……只是請大人切忌,歲桃花不是什麼皇貴妃!曾經,亦或是日後,都只是林州的一介商賈罷了!追溯起來,也是大人的林州故人了!」我復又淺笑:「今次,能與大人一起查案……也算是緣分,是不是?」
劉景一怔,面色微緩:「夫人所言甚是,下官謹記夫人教誨!不瞞夫人,在下官心中:林州商賈實在是北真商流的典範……下官絕無半點輕視,這是下官的肺腑之言!」
我心中失笑,遙想當年:刺史大人初至林州上任,無數商人想要巴結他……卻都是熱臉貼了冷屁股!這樣也好,我此番也算是為今後打好預防針。
「卑職參見大人……」整齊的聲音自一間廂房門口傳來。
我抬眸看向敞開的房門,但見劉景對左右揮了揮手,轉而對我做恭請狀:「夫人請……」
我點了點頭,正欲邁入門檻,便有一個玫瑰色緊身上衣,下罩翠綠散花裙的窈窕身影映入眼簾……這女子約莫三十餘歲,鬢髮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正斜斜側坐於門口處的座椅上,她渾身上下自由一股妖妖艷艷的風韻。
在我凝看她的時候,她早已轉了眼眸笑看過來!那勾人魂魄的眉眼,微睇綿藐,裊裊起身道:「劉大人 ,不知找香兒何事?」
這就是秋香媽媽了?看來,狐狸信函上說的不夠清楚啊!這哪裡是老鴇,簡直就是風韻撩人的貴婦人嘛!從她身上能查到血案線索嗎?
只聽我身後的劉景重咳一聲:「還不見過桃花夫人?」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我已經在首位坐下,只見秋香媽媽眸子閃亮,細細打量起我!她那驚異的模樣,簡直要將我的面紗看透:「您就是歲……桃花夫人?」
我只以眸光瞥去,便聽劉景叱呵一聲:「秋香媽媽,你越來越放肆了!」
我心中琢磨著:怎麼看,他們二人都是相熟的!只見修長的體態款款下跪,秋香媽媽凝睇我道:「小婦人秋香,拜見桃花夫人……今日得仰夫人仙姿,香兒這是九輩子修來的福分哪……夫人千歲!」
要是旁人說這不著邊際的話,我定然心中厭惡,可是眼前的女子卻讓我哭笑不得!看到她,竟讓我想起芸娘的嫵媚……「你是嫵媚樓的媽媽,看上去很年輕呢!」
秋香媽媽的美眸眨巴了一下,掩唇嬌笑道:「蒙得夫人誇讚,香兒只覺得這廂房流光溢彩……大有紫氣東來之感呢!不知夫人召見,可有讓香兒效勞之處?」
我定定看她,這女子巧言令色,卻也如狐狸所說的直接……「起來說話。」
她依然如楊花照人的嫵媚姿態,劉景也在我下首落座,我隔著面紗淺笑盈盈:「秋香媽媽,今日我有一事問你……望你如實相告。」
「夫人但問便是,香兒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她娉婷福身,更顯得體態撩人。
我召見這青樓女子的初衷,劉景是不大清楚的……而觀察使秦大人,這兩日卻一直忙於視查林州,我不知道他們私下達成了什麼決定,反正劉景是唯我的話是從!照理說,州郡刺史應該陪同觀察使一起查實外面境況的,可觀察使卻任由劉景留在府衙跟著我……
「秋香媽媽,嫵媚樓近日生意好嗎?」我思緒微轉,悠然道。
我淡然相問,劉景和她都是怔愣了一下,秋香隨即應道:「回夫人,還行……」
「你說還行,可見生意是很好的了!看來,林州果真是個福地……經過這麼久的蹉跎,風花雪月景象不見敗落呢!」我凝看她的容顏,聲音很是平靜。
「是……」秋香媽媽終是斂笑,開始了小心翼翼的回復。
「最近,嫵媚樓有新姑娘嗎?」我在她眸光微抬時,笑道。
她的眸光,流露著越來越多的不解:「回夫人,嫵媚樓每月都有新人開苞的……」
「夫人是問你,有沒有買進新人?」劉景在一旁打斷秋香媽媽的話。
秋香媽媽細眉連娟,福身道:「回夫人,回大人……嫵媚樓的姑娘都是自小培養的,幾乎不買現成兒的。」
「哦?你說『幾乎』,可見偶爾也會買的了?」我心裡想著狐狸的話,也輕輕握緊了手中的絲箋……
「如果有好的貨色,也會買的……不過,那樣現成的美人兒難教,除非是數一數二的絕色人兒,嫵媚樓也就破例收了!」秋香媽媽的眼神,帶著琢磨之色。
我點了點頭,北真國的青樓好像是這麼個行業風氣……這多半和這地方尋歡的客人有關:林州商賈多,流動性自然也大;如果不是知根知底一手培養的姑娘,老鴇很容易流失『人才』……這被贖身走的,和年紀大了退居二線的姑娘,給老鴇創造的價值自然不能同日而語!當年,我為芸娘贖身還算順利……畢竟芸娘年紀也不小了!
「秋香媽媽,聽說三日前……嫵媚樓來了一個白衣女子,那姑娘的容貌如何?」我幽幽相詢。
「夫人怎知……」秋香媽媽怔愣了一下,忙道:「是,是有一個女子來嫵媚樓……也確實有那瓊姿花貌,只是……」
「只是什麼?」我不禁佩服狐狸的偵探能力,還真有這麼回事?
「只是那姑娘,不賣身……只是短期掛牌。」秋香媽媽抬眸看我,籌措道:「所以,我嫵媚樓尚在考慮中……」
我心中一動:「那女子的底細,你瞭解嗎?」
「瞭解算不上,不過這女子在來秋香樓之前……已經掛靠了三家青樓了,還都是林州的青樓大戶。」
「既然別人都收,你為何不收?」我終於切入正題,仔細看她的神情。
「夫人有所不知,旁的青樓開始時,不知這女子能帶來多少好處……就讓她掛牌了,可她每次都說也許久呆,但是連著三家……她都只呆了兩日就要走。」她紅唇微翹,嬌嗔道:「香兒就想啊,要挫挫她的銳氣……要來我嫵媚樓,就得簽了契約才行,哪能說走就走的?夫人,您說是吧?」
我不禁好笑,貌似她把我當參謀了?真是順著桿子就往上爬……「秋香媽媽,這女子何時會再來找你?」
她見我沒多理會,忙收斂了媚態:「回夫人,香兒和她約在明晚。」
「好,你明晚便答應她吧。」我心有所動,語氣不容置喙。
她不解看我,隨即瞭然:「是……夫人可是與那姑娘相熟?」
我沉吟了一下,便聽劉景叱呵道:「瞎猜什麼!夫人千金之軀,怎會和青樓女子相熟?」
我抬眸看了劉景一眼,轉而對秋香輕道:「今日之事,你無須對任何人提起……明日,你只需按著自己的規矩辦;餘下的,劉大人自會安排……聽清了嗎?」
直至這媚態生姿的身影消失不見……劉景才恭敬道:「下官謹遵夫人吩咐。」
我微微一笑:「劉大人,方纔這些……想必你有所領會了?」
「下官有一事不明,請夫人賜教。」劉景微微抬眸,隨即緊接道:「不知夫人,為何會在意那掛牌女子?」
「劉大人,林州血案至今差不多半個月了……你下面的府尹只回稟說什麼詭異,乾屍,吸血妖精……難道真一點線索也沒有嗎?」我沉吟著:「您無須對我說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不管你們是怎麼查辦的……現下,您只需照我的話去做便好。」
劉景面色一緊:「夫人的意思,這青樓女子……是此案線索?」
「具體情由,明日找到這女子再說……只是劉大人當謹記,除夕將至了,北真國要過個平安年才好!」我心中暗忖:血案,血案……這血案可否為我帶來,我想要的?
「是,下官謹記。」劉景連連稱是:「下官這就去部署。」
我沒再理會他,顧自走出了廂房……行在長廊,我再度將袖中的絲箋展開來,熟悉的字跡,讓我怔怔暗思:狐狸,我將希望都交給了你…… 我想,我能麻煩的人也只有你了!
梅花的幽香漸漸濃郁起來,這才發現我已經來到了居處的後院……正轉過廊簷,忽聽有刀劍相交的聲音傳來?
我深知,在這附近有很多北真的大內高手潛伏著,所以也不妄想自己能有什麼自由……此刻聽到這種打鬥聲,我竟無來由的心慌:狐狸都差點失足在這些高手中……會是誰來了?
未及多想,我拔腿便往林中追去……
「住手——」氣喘吁吁的扶著樹身,我直直看著刀光劍影中的淡綠身影……
怔愣過後,林中的眾人終於停下了打鬥……為首手持利劍的男子,似乎名喚非濂,他本是龍浪身邊的侍衛統領,也是唯一一個我認識的人!但聽他恭敬道:「桃花夫人,這女子擅闖府衙,來歷不明……」
「非濂大人,我認識她……請你放她過來。」我竭力平靜,看著他身後的女子。
我心越不平靜,聲音卻越是沉靜……甄嫄冷看一眼週遭高手,對我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淺笑。非濂眸光緊鎖她,在我們之間打量一會兒後,終對那些高手們使了下眼色,頓時『咻咻』數聲,刀劍之勢頓減!
甄嫄冷淡的瞥過眾人,淡綠身姿,足下輕點……便有她那不同於梅花的暗香拂近我!片片梅瓣擦肩而過,她飄然立足我身邊!那黑亮的眼眸,仔細凝看我!
我回首看向林中數人:「她是我的朋友,非濂大人若是不放心,讓人守著我房門也行;亦或是,回帝都向國主稟報……也隨你。」
非濂俊朗的面容淡淡,不卑不亢的垂眸:「屬下奉國主之命保護夫人,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夫人見諒。」
「大人客氣了。」
回身舉步,我朝甄嫄看了一眼,她便會意跟上我的腳步……
匆匆闔上寢房門扉,我竟無來由的心跳不穩……
「嫂子。」甄嫄清清淡淡的聲音,在我身後不輕不重。
我背脊一僵,竟覺得無力回頭?僵立良久,我額頭已無意識的靠在門扉上……這一刻,我再度感受到那潛藏的徹痛,潛意識裡總會躲避故人:只因那曾讓我灌注了無數希望的生命,已經離開了我!「你為何還沒走?」
「嫂子是在嫄兒手上丟的,嫄兒如何能這樣離開?」她的聲音依然平靜。
我緩緩轉身,看著她已然有些鬆散的髮髻……此刻的甄嫄,容顏已是古堡裡易容過的模樣:「甄嫄,對不起……」
「嫂子何必對嫄兒道歉?」甄嫄纖抬素手理青絲,微微側首道:「嫂子對不起的人,是哥哥……」
她話音極輕,眸光慢慢轉到我的腹部……在我心緒一滯時,卻又牽扯起一些深沉:「嫂子,你有多恨龍浪?」
我怔怔看她,有些難以置信……「鬼青竹也問過這話。」
她眼睫顫動了一下,聲音近乎呢喃,又似帶著了然:「他終是來了……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