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你嫵媚樓連一個弱女子都看不住麼?」劉景略有激動的拍案道。
秋香媽媽早已花容失色,連連賠罪加辯解:「回,回大人,回夫人……這門窗都好好的,真沒閒雜人等進去過的呀!」
劉景欲再叱呵……我插話道:「好了,劉大人。人都跑了,此刻怪她有何用?」
秋香媽媽忙朝我斂禮:「多謝夫人……」
「不過秋香媽媽,我話還沒說完,」我淡然的打斷她,直至她再度小心翼翼的看我:「你說,那姑娘是在你讓人通知府衙時……不見的?」
「是的,夫人!香兒絕無欺瞞……稀奇的是,那房間門鎖未動啊!」她嬌嗔著喊冤。
「門鎖未動?你早前還說,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那人呢?」劉景緊張又氣惱,又似乎怕我責怪他失職。
秋香媽媽語塞,長歎一聲:「這真是冤死香兒了……真是邪門了!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劉景忙接道。
秋香媽媽小心的看一眼我,隨即低眸小聲道:「會不會真如傳聞所說的……是那妖邪之物呢?」
「胡扯什麼?莫要危言聳聽!這青天白日的……何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劉景似有所動,但在看了我一眼後,也急急否認!
我驀然想起:昨日因他將血案推諉到妖邪之上,訓斥過他……看來,他是怕我忌諱這些東西,也怕我心有不快吧?仔細想想也是,這北真國誰不認為歲桃花厭惡巫蠱妖逆呢?
但聞秋香媽媽嘟囔著:「可那姑娘是子時來的……也是天未明之前跑的……」
我在劉景叱呵之前,截住話頭:「她為何急著跑了?讓她發現了?」
「不會啊!」秋香媽媽細眉緊蹙:「都很正常的呢!我讓人通知府衙,也是出了房門之後的事……」
「劉大人,我想去嫵媚樓看看……可以嗎?」我忙回眸。
劉景面色一變:「這……不如由下官替夫人去查探吧!夫人千金之軀,還是莫要出府為好!」
我蹙眉:「我是為查案……又不是去遊玩!為何不行?」
「夫人息怒……」
「劉大人,這是新規定嗎?」我打斷他的賠罪,知道怪他無用:「前幾日,我想去『喜相逢』都不見您阻攔呢?」
劉景面有難色,終是支吾道:「這……夫人若要出府衙,從今日起需得經過統領大人允諾……」
統領大人?非濂的速度還真快……才進了一個甄嫄,他就做出措施了嗎?我不禁心中鬱結:「我知曉了!秋香媽媽,人沒了……你總記得那人是何模樣吧?」
劉景欣喜道:「對,對……秋香,速速將那姑娘的容貌描述出來……」
「劉大人,畫像若是好了……拿到我房裡來。」
扔下劉景和秋香媽媽,我急匆匆奔回後院……轉過幾條行廊,便覺得鬱悶越深:現在的處境,和北真皇庭有什麼區別?非濂對龍浪惟命是從,不可能擅自做主……那麼,是他一夜之間得到龍浪的命令了?
龍浪,龍浪……他終究不會全信我!可見,我的想法是對的:他可以給我所謂的恩寵,卻不可能將危及自身利益的『心明子』給我……
狐狸的話,縈繞在耳邊:夢中人的目的是什麼?我輕吁口氣,哪裡管得了那許多呢?我只要無戈回來……
花叢窸窣有聲,花枝搖晃有影……我腳步微頓:這些人,難道不累嗎?明明怕我厭煩,又天天影子一樣的看著我。此刻心中煩悶,惱恨道:「出來!」
我停住了腳步,卻不見有人自花叢中乖乖走出?等了一會兒,枝頭竟越漸寧靜了……我不禁訝異了一下,慢慢走向花叢:揮手撥開,卻是空無一人?
正當我懷疑是眼花時,身後被人拍了一下!陡然的心驚未定,我眼前便是一黑……
…………
銀絲線勾織的五彩祥雲,藍色的海水雲圖,讓我驚覺身處陌生環境?支著身子坐起,發現身上的被褥也是深藍的海圖……
我怔怔未明,忽聞窸窣之聲一響,心中一驚忙看向聲音來源,卻是一架屏風之後傳來!我邁下床榻,轉過屏風,竟看到了一地散落的紙團……或者說,是被人胡亂丟棄的絲紙!在這時空,絲紙是相當昂貴的!這滿地的紙團,若是無瑕的……可以兌換成銀錢,供普通人家生活一個月了!
我愕然看向梨木桌椅後的女子,只見她已回復了真實的容顏,麗容帶著一絲蒼白!我驀然想起目姑娘的話:長顰減翠,瘦綠消紅……原來說的就是甄嫄嗎?
甄嫄並不抬眸看我,只是低頭垂眸,圖畫著什麼……我無來由的不想打擾她,蹲身展開一個紙團:卻是一個男子頎長的身形,這是水墨的塗鴉……看不清衣色。
我心中卻有些了然:再次打開一個紙團,還是這樣一個男子……連著打開三四個紙團,都是他!忽然發現,每個男子都是半成品……因為,畫上的男子獨獨沒有眼睛!
「你知道我畫他……畫了多久麼?」甄嫄的聲音似笑似哀,讓我慢慢直起身。
我行至她的書桌旁,在她欲伸手將面前的絲紙毀掉時,按住了她的手:「甄嫄……」
她緩緩抬眸,鬆了手:「一個時辰前,他的船隻還能看見帆影……不過,他終是追不上的。」
「什麼?」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欞,心下突兀的一驚:「我們是在船上?」
遠處一片蒼茫海山……我震驚的回看甄嫄:「一個時辰前?你見過鬼青竹?」
「如果我見過他……或許就能畫好他的眼睛了。這麼多年,我總是畫不好……我不想畫他生氣的眼神,可我最後見他,卻是他最生氣的時候。」
我被她的語氣觸動,輕歎道:「他對你並非無情,你對他更是深愛著……為何你們不給自己一次機會?你說一個時辰前能看到他,那為何不坦誠相見?」
「如何坦誠?是讓他追上麼?」甄嫄慢慢凝看我,眸光幽深難測:「那你豈不是被他帶走了……那我如何向哥哥交代呢?」
我心一悸:「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甄嫄莞爾:「你怎不奇怪,我是如何將你帶出刺史府衙的?」
「就算是固若金湯的城堡……也會有縫隙,何況一個州郡府衙?想來,在你決定闖進刺史府的時候,你們就有安排了吧?」我發現我的好奇心越來越少,對已經發生的事,並不想浪費時間。
甄嫄點了點頭,轉首看向門扉……恰見門扉開啟,有女子窈窕的身影顯現,竟是清煙那清脆溫柔聲音:「堡主,他們來了。」
我心下怔怔,又有些無來由的慌張:清煙在,這船是黯冥宮的船嗎?甄嫄說,要向哥哥交代?他們……難道『他』還在北真國?不,不可能的!現天下,南音國和西岑關係有變數……狐狸那夜還說,蒼奚拒絕了芙韻意欲借道西漠的兵馬,以至於冥無戈要放棄龍躍……他要趕回去幫他的妻子!
雖不知蒼奚因何如此,不管是為龍浪最後的那點人情也好;或者是因龍浪割讓的幾座城池也好……所有的跡象表明,西岑國已然和南音國有了隔閡!
在我還渾然不明時,世人卻已紛紛揚揚的有了各種傳言……有人說,是因為平王爺喪妻殘女,而對西岑王有了怨懟;更有人說,西岑王早在多年前便因為桃花夫人,而對南音國的芙韻公主有了敵意……
門扉大開,金色的冬日暖陽便照射進來,甄嫄走出了屏風輕柔道:「去外面和王叔會上一面吧。」
「王叔?」我難解的看著甄嫄。
甄嫄悠然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我忐忑不安,渾若置身迷霧,卻在目光觸及甲板上之人時,怔愣半響……
身著絳緞華服的男人,身後是個年輕的常服男子,雖是簡單裝束,卻面潤顏朗,正是藍瑜!龍躍背手而立,兩鬢花白,額上的皺紋比幾年前更深,但他身上的氣勢卻依然不減當年!
只見他朝我踱步而來,他身形矮小,並不比我高,但在觸及他一抬眸時的犀利眼神時,我竟有些不敢直視?他手捋花白短鬚,呵呵笑道:「桃花,可還記得義父?」
我強自鎮定的看他,義父?他不是投回北真懷抱了嗎?這算什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我不禁心下發麻,回看一眼身旁的甄嫄:她神色極其鎮定……
我定了定心神:「您老人家這些年……還是這麼精神!」
龍躍哈哈長笑,忽然轉頭道:「瑜兒,來見過姐姐……」
我微怔,只見藍瑜面色一紅,遲疑了一下才邁步過來……他凝看我一眼,似乎難以出口?確實,明明他比我大,卻要無端端認個姐姐?汗,誰讓你認賊作父呢!想到他曾經救助過我,我當即微笑了一下:「藍兄怕是年長於桃花,不必客氣了。」
龍躍依然面帶笑顏:「也好,那就不拘泥禮節了!同你那些義兄一般稱呼好了。」
「是,義父。」藍瑜著實鬆了一口氣,對我垂眸道:「九妹。」
我一時怔怔:為何龍躍如此不客氣?為何甄嫄理所當然?為何藍瑜沒有太多的生疏?到底,這其中藏了什麼……冥無戈,是你嗎?這一切,是否授意於你?我,又可以被你利用了嗎?
我心下悲涼,語氣也就冷了下來:「不知義父……緣何而來?」
「本王部下剛剛擊退了追趕的鬼嶺船隻……承甄堡主厚情,才能與乖女兒重逢!往昔,只能在瑜兒言談中得悉你近況;今日一見,本王甚感欣慰……父女重逢,得享天倫!」龍躍若有所思的看我,呵呵笑道。
我心中冷嘲,面上微笑:「有勞義父掛懷……義父要得享天倫,自然不是難事!桃花聽說您很快便要回帝都了,想必義父也很快能見著朗梨,不,是龍梨郡主!」
龍躍眸光一凝,手慢慢捋過短鬚沉聲道:「乖女兒,想必你久居龍浪身邊……有些事還沒和你夫君商討過?」
我冷冷看他,他忽然大手一揮,狀似慈和笑道:「無妨,有甄堡主在……想必以你的聰慧心思,很快就能領會!罷了,今日本王還有要事在身……乖女兒,義父就先行一步了!」
龍躍未待我說話,只對甄嫄點了點頭……甄嫄神情淡然,既沒點頭,也沒吭聲?龍躍並不以為意,只是呵呵一笑,便偕同藍瑜朝相鄰的一艘大船走去!
藍瑜在離開時,微側臉……似欲回看我們,但終究沒有回頭。
海面白浪翻滾,船隻幽幽晃動……青山碧海中,再大的船都是如此渺小!讓人覺得,應該放下一切……然而,我想的更多的是:滄海,也可以迷惑很多人,掩藏很多罪惡!這樣的密會,怕連龍浪也搜尋不到吧?人類的隔牆有耳,對大海來說何足為懼?無戈,終究是你……他有著你一身的才智,他有著你運籌帷幄的本領,只是他沒有你那般的真心!
「外面風大,進去吧。」甄嫄淡然道。
「風大好啊,風大些……可以讓人清醒!」我回眸,緊緊看著她:「甄嫄,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甄嫄眸光微轉,看向遠處海面:「你知曉……我心裡有多難受麼?」
我靜靜看她,沒有出聲……
海風吹拂她的青絲,只聽她復又幽幽道:「目兒恨你,她還是放了你,因為她在乎明昭牧勝過自己的一切;我呢?我幫你……因為哥哥的托付;可你呢?你為何不能一心一意的守著?歲桃花,不管你有何理由……你還是將孩子丟掉了!你可知,這是我幫你的唯一動力?」
她側首回眸,眸眶中有著晶瑩水霧:「我說過多少次,你只能愛哥哥一人?我又提醒過你多少次,不要招惹旁人?我不喜歡你,我從頭至尾討厭你!可是,我卻要把你當親人……為什麼?你到底明不明白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