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點點黯淡,軟軟的綿綿的海浪將她一點點包圍。
申彩音抱膝坐在沙灘上,任浪花舔舐著腳尖,海的盡頭是漫漫紅光,閃著粼粼的光點,模糊著視線。
渾身都好酸痛,怎麼會到這裡來?發生了什麼?完全不記得。
潮濕的海風柔柔的撫過臉頰,像戀人親暱的熱吻,迷失了她的心智。海的深處,像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她——
彩音,彩音……
【彩音】是誰?她疑惑地低頭,看著海水漫起,浸濕了衣角。
小時候,不知道誰跟她說過,在深藍的海底,藏著未知的寶藏,找到寶藏的人,會看見幸福,親情,友情,愛情。這個世界上一切值得期待的東西。
她,想去試一試,看看幸福的模樣。
緩緩站起身,白棉裙在海風中搖曳,然後被水珠一點點沾濕。彷彿被折斷翅膀的雛鳥,謹慎地微縮著,濕濕地黏在身上。
腳底柔軟的白沙一點點加深顏色,被海水浸泡過的地帶,呈現深暈的灰色。溫涼的海水,從腳腕慢慢攀爬,漾過小腿,浸沒膝蓋,掩藏了整個半身。
浮力已經漲的她行走艱難,然而腳下像有莫名的引力,吸引她繼續前行,真的還想看一看,幸福的形狀……
當微澀的海水漫過口鼻時,窒息的感覺時起時落,迷惘地望著前方,玉兔初上,艱難的回身,又看看來時的路,已辨不清軌跡。
前方茫然不清,歸途無處可尋,怎麼辦?
面對兩難的選擇時,最好的選擇就是放棄選擇。
眼簾輕輕闔上,她覺得身子在浮力下傾斜,然後慢慢下沉。
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襲來,她睜開眼睛,口鼻處,有團團氣泡,爭先恐後地上升,伴隨著痛楚而來的,是心肺強烈的糾結。
不知道誰說過,魚一輩子生活在水裡,所以沒有眼淚,可她摸摸眼角,明明有滾燙的感覺,原來人在水裡,也是會流淚的。
沉下去吧,再深一點,就能看到幸福的寶藏,好像看一看,是什麼形狀,摸一摸,是什麼感覺。幸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真的好想知道…………
病房裡,aya始終握著彩音的手,閉目養神。
凌亞月悄悄地推門,怕吵醒疲憊的他,然後一直淺眠的aya,還是驀然抬頭。
深深凹陷的雙眼,憔悴的面容,彼此,都是一聲歎息。
凌亞月在床畔站了一回,然後輕聲說:「剛才去問過醫生,說是情況不太樂觀。」
Aya下意識地看向緩慢流淌的心電圖,那微弱的波動,像是很快就會趨於平坦……
沉默一下子蔓延開來,凌亞月狠狠的在下嘴唇咬了一口,顫著聲道:「你怎麼能這麼自私?至少要給我原諒你的就會啊?」
Aya木然的看了他一會,又將目光轉向沉睡的彩音,手指細細的描繪著她舒展的眉眼,喃喃道:「睡得這麼香,在那邊過得很好麼?即使這樣,也回來吧……」
回來吧……回來吧……回來吧……
是誰?一直在 呼喚她?
四面越來越黑,不知沉到了什麼地方,連自己都看不清,只有身邊環繞的魚兒晶亮的眼睛,發出唯一的閃爍。
黑暗深處,彷彿有冥冥的歌聲,似聖歌般莊嚴沉重,若明若暗的光線,彷彿海上啟明燈的召喚,在像她招手。
幸福,只有一步之遙。
可是誰,一直在身後叫她回去?
再一次茫然了,那個聲音,如此熟悉,是自己認識的人嗎?不回去,他會傷心嗎?
怎麼會?自己從來都是一個人,怎麼會有人為她傷心?可是為什麼,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多?
「霸佔別人的身份,就想這麼一走了之嗎?你至少要給我原諒你的就會。」
「遊戲,還沒有結束,除了我,誰也不能喊停。」
「彩音,把時間倒回什麼時候,你才能從不幸變得幸福呢?」
彩音……是在叫她麼?
她欠了誰,要得到原諒?又和誰,賭下了一場危險地遊戲?誰,才能給她幸福?
腦子一下變的混亂,躊躇著,不知該往何方。
然而週遭的環境不容她猶豫。胸腔裡的空氣一點一點被擠掉。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沉重而困難,她,該往哪裡?
本能地抬頭,望向黑暗之上。那裡,可有光明,可有希望?
彷彿為了應證她的想法,一道光束劍般穿透,將黑暗撕扯開來,照的她睜不開眼——……
病房裡,凌亞月走到窗前,將掩起的窗簾微微拉開一個縫隙。朝陽的晨光立刻穿透進來,灑下沁人的芬芳。
凌亞月回身,沖aya苦笑:「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你守了一整夜了。」
Aya緩緩抬頭,與她對視了一會,豁然發現,很久以前,那怦然心動的感覺,已經無跡可尋。
難道,真的是自己太執著?抱著這份深沉的愛,守了太久,所以才會讓自己痛苦,也傷害了身邊的人?
也許,早在美國的時候,這份愛,就已經變質了吧。自己固執地把這份淡卻的愛,捧在手心,頂禮膜拜,以為失去的,永遠是最美好的。知道自己真正擁有的,也即將失去,才明白,有多蠢,多可笑!
Aya自嘲地起身,轉而附在彩音耳畔,輕聲呢喃:「彩音,一定要醒來……我不想再一次,失去愛的資格……」說完,在她另一側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吻,輕柔的,如同拂面春風,一帶而過。
轉身,攜著凌亞月打開房門。
病床上,申彩音舒展的眉頭輕輕蹙起,似是做了什麼噩夢,正在掙扎奮鬥。
即將帶上門離去的aya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忽然又回身停在病床邊。仔細地審視著彩音的面容。
凌亞月好奇地跟上來,看著彩音的反應,不確定的道:「她……好像聽到了你說話……。」
Aya緊張地握著彩音的手,貼在自己臉側,反覆地問:「彩音,你聽到嗎?我在等你,等你回來……。」
蝶翅般的眼睫輕輕扇動著,漸漸地,一滴水沾染了頂端,再又一次的顫動中,不勝重負地抖落。
伴隨著一行清淚的滑落,彩音一直緊閉的雙眼,緩緩張開,氧氣罩內,因為頻繁的呼吸,而沾滿了白霧。
「彩音醒了……」凌亞月失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