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發地領著我前行﹐卻不知﹐緊隨他身旁的小女子﹐此時心裡已冒出千種萬種想法﹐甚至連偷看他一眼都不敢?不﹗他又怎會察覺?在他的周圍﹐有數不清的貌美嬪妃﹐他又怎會對一外來小宮女正眼一瞧?這是乎太不可能。
「你叫做飄飄?」
終於﹐他開口問我了﹐但他並未轉頭看我﹐可我驚異於他的提問﹐他明知道我叫飄飄﹐這只不過是為打破沉默而胡亂挑選的話題罷了﹐可我仍是滿懷欣喜﹐泰然回之﹕「回皇上﹐奴婢正是叫飄飄。」
「很好聽的名兒﹗」
我抬起頭時﹐正觸上他滿眼的碧波﹐他露出潔白的牙齒﹐朝我微笑﹐我亦輕輕一笑﹐羞澀地低下頭去﹐將那種異樣的情緒移放至加快的步伐上。
在一條分叉路口﹐我們擇道而行﹐向一條寬敞整潔的御道邁開了步伐﹐前方漸來遼闊﹐高大宏偉的臨湖宮殿數不勝數﹐我忍不住放鬆心情﹐抬頭欣賞﹐心中有片片漣漪漾起﹐那些氣勢宏大的樓宇閣台﹐是多麼的華麗與奢侈﹐是多少女人嚮往的天堂﹐亦是多少女人畏懼的地獄﹐不驚感慨萬分﹐我這來到竹宮﹐也只是誤入罷。
後宮成千上萬佳麗中﹐我又算得上什麼?
這種嚮往終只能變成渴望﹐記得中箭剛醒的那一刻﹐我是多麼不希望進入這大染缸﹐而如今﹐置身於其中﹐卻又有些無法自拔﹐開始留戀這缸裡的五彩繽紛﹐這一切的變化又是緣於什麼?
他富有磁性的聲音再次伴隨著微風傳入我耳畔﹕「傷口還疼嗎?」
我將這種渴望融於嘴角上邊微笑﹐轉頭迎上他關切的目光﹐心中一排暖浪湧起﹐皇上與我同時止步對望﹐我菀爾一笑﹐十分慷慨地回道﹕「多謝皇上關心﹐在吳太醫的細心照料下﹐已無大礙。」
皇上久久都未言語﹐我尷尬地抬眼望他時﹐他正望我出神﹐他一面轉身一面笑道﹕「你給朕的感覺十分不同﹗」我詫異地望著他﹐不明白他所謂的不同是指些什麼﹐難道我在他心目中也有感覺嗎?
他解釋道﹕「你十分慷慨﹐無絲毫女子的扭捏﹐是個見個世面之人﹗日後可成大事。」
可成大事?我一弱小女子誤入藕花﹐又有何大事可言呢?
他這一語觸及了我的失憶﹐我是個怎樣之人?我的過去是怎樣?我一無所知﹐我是真的慷慨﹐見過世面嗎?
我淡淡一笑﹐別過臉去﹐不再言語。皇上可能並未察覺出我的失落﹐他仍自顧自地道﹕「那﹐你就陪朕去一趟芷庭宮如何?」見他如此有興致﹐竟主動邀我﹐我幸福感油然而生﹐他面含微笑﹐深情地注視著我﹐我的耳根一陣滾燙。
這一刻﹐他的微笑退卻了我內心所有恐懼﹐終於﹐我敢細細端詳他面貌﹐將他的豐目俊朗﹐身材直挺﹐氣宇軒昂﹐黑眉濃厚﹐尖翹尾沉深深記入腦海。尤其是那種才高八斗的氣勢與不可侵犯的威儀﹐更加令我銷魂。
可能是我打量他過余出神﹐他不太自然地躲著眼﹐提醒似的微笑著輕咳兩聲。緊接著他又朝前方邁開兩步﹐背手﹐挺胸﹐平靜卻不失威嚴地道﹕「芷庭宮是太后的寢宮﹐等你傷好了﹐朕讓你去芷庭宮裡服侍太后﹐能替朕擋箭之人﹐朕信得過。」
心中的熱浪頓時冷卻﹐我突然明白自己的身份與處境﹐我只是個替他擋了箭的女子﹐大恩不言謝﹐還要將命運置於他手裡﹐為他生﹐亦為他死。
將來﹐定會成為這千千萬萬青衣宮女中的一名﹐那時﹐我又是何等的渺小?與他面對面﹐又該是何等困難?
我轉身看他背影﹐默默不語﹐一面思索一面跟了上去﹐走至他身後﹐又停下腳步。
我開始狐疑﹐方才在誼蘭樓裡﹐他不是允諾過雪妃﹐要將我送去誼蘭樓嗎?而且﹐金芬之前不也提起﹐讓我去鳳立宮裡當差嗎?現在怎麼又要去芷庭宮?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我雖有千千萬萬個為什麼﹐卻終究只能放於心裡﹐不可盤問出口﹐見他已向前邁開了步子﹐我亦跟了上去。
「多謝皇上厚愛﹐奴婢謹記於心。」我生疏地回說﹐竟連自己也感覺聲音在顫抖。
暗想﹐凡事都由著皇上定奪﹐我無權過問﹐唯有從命﹐或許﹐這段路一過﹐我們便不再有如此美妙的時刻﹐思量再三﹐為打破沉默﹐多聽聽他的聲音﹐我再次回道﹕「能服侍太后﹐是奴婢的榮幸﹐奴婢一定盡心盡力﹐全由皇上安排。」
他終於再次轉頭﹐微笑著看我一眼﹐而後面無表情﹐只輕歎一聲﹐又將目光拉向不遠處的湖水﹐將那絲淡淡的哀愁融入那被風吹得起皺的碧波裡﹐少頃﹐他向前走去﹐我亦邁開了步履﹐一路上﹐他再無言語﹐昂道闊步地走著﹐卻故意將步子放慢﹐似乎在等我﹐我快步跟隨其後﹐心裡頭仍然有十萬個為什麼冒著泡兒﹐淡淡的欣喜漫近心底的柔軟角落﹐太后﹐最終得鹿者﹐定是敏慧練達﹐而我又隨她左右﹐定能近朱者赤﹐定能學到不少宮中的為人處世。
「紅雷參見皇上。」從正面走來的一個身穿青布長衫﹐平梳辮發﹐年紀輕輕的宮女﹐她在皇上腳前匍匐﹐輕輕磕頭﹐盈盈呼喚。
我隨皇上一同止步。
「起來吧﹗紅雷﹗」皇上龍顏大悅﹐愉快地免禮﹐「太后近況如何?」他將視線拉向那遠遠的﹐金燦燦的﹐微微翹起的屋簷﹐緊接著問道。
我知道﹐那便是高貴的芷庭宮。
被喚作紅雷的小宮女站起身後﹐熟練欠身﹐微笑著回道﹕「回萬歲爺﹐太后近來安好﹐每日能按時喝下兩碗人參湯。您這是往哪兒行呀?太后正有要事與您商量﹐特叫奴婢過來找您。」
皇上會心一笑﹐喜歎道﹕「母子同心吶﹗朕也有好些時日沒去芷庭宮了﹐正有去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