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抬眼望去﹐祈平公主五六歲模樣﹐圓臉﹐大黑眼﹐蜜桃小紅嘴﹐白嫩含水膚﹐有些嬰兒小肥﹐看上去可愛至極。那臉蛋彷彿一碰便可滴水﹐她嘟起小嘴﹐學大人般皺起眉頭﹐望著金芬道﹕「你去換身衣裳吧﹗千萬別怪我哦﹐我在雲情園裡玩皮球﹐七姑生氣了﹐我就跑來花明廳了﹐沒想到一進門﹐皮球很不聽話﹐不一會兒就掉入水裡了。」
她神情有些洩氣﹐又低頭瞟了一眼湖面﹐那皮球似乎是公主心愛之物﹐那眼神很是不捨。
「哪還敢怪公主?公主不責怪奴婢已是不幸中的萬幸。」金芬不卑不亢地抬頭望著公主道。
小公主一改憂鬱神色﹐樂呵呵地朝大家微笑﹕「你們都快起來吧﹗皮球掉了沒關係﹗改天讓父皇再送我一個﹗快去換身衣裳﹐小心受風寒了﹗我先走了哦。」
眾人未來得及站起身﹐小公主的背影就消失於大門處﹐只聞金芬跪著大喊﹕「恭送公主﹗」
這一聲恐怕她已聽不到了吧?我暗想﹐這不失為一場奇遇﹐竟能在這兒遇上公主﹐而後大家紛紛起身﹐有宮人送金芬與落水小宮女進了裡屋﹐後來雙圓告知我﹐這並非奇遇一場﹐而是「霉事」一樁﹐祈平公主來這花明廳是常有之事﹐且與幾個同齡小宮女關係相當﹐以姐姐妹妹來稱﹐金芬知道此事後﹐大驚失色﹐專給宮人們下了禁﹐說是絕不可稱公主為妹妹﹐若是傳了出去﹐便是犯了要砍頭的大罪﹐所以花明廳的宮人們倒是有些怕了這可愛無邪的祈平公主﹐怕她不分上下地「胡來」。
後來又有宮人告訴我﹐皇上雖二十有餘﹐卻從未得皇子﹐以前有過兩個小皇子﹐卻都沒活過三歲﹐便意外夭折﹐現只得一公主﹐那就是祈平﹐祈平公主乳名叫做喜兒﹐「祈平」是皇上在祭天壇時親封給小公主的﹐是望之一生平安之意。
過有十日有餘﹐我對之前記憶仍是模糊一片﹐越憶越是頭痛﹐吳太醫在花明廳裡陪了我好些時日﹐又是問話﹐又是就診﹐卻沒一絲作用﹐最終只得搖頭歎道﹕「飄飄姑娘的失憶﹐是怪事一樁﹐臣無能為力﹐真查不出任何原因﹐只好任皇上責罰了。 」
天子會因為我而去責罰您麼?我不信﹐他恐怕早已將我這小女子忘於腦後了吧?從受傷到現在﹐整整兩月有餘﹐他卻連這花明廳的大門都沒踏過一次﹐他會在乎我嗎?怎麼可能?
我也並不因失去記憶而失落﹐在花明廳裡的日子﹐清靜充實﹐也不失為一種享受﹐只是我父母雙親仍掛上心頭﹐她們若不知我身在何方﹐又會是何等擔憂?可記不起來﹐終究又是沒辦法之事﹐又何必不惜心煩頭痛去強行記憶呢?還是享受這分安寧罷﹐只當做是一次重生﹐何樂而不為?
日子過得如流水般飛快﹐不知不覺中﹐來宮裡已有三月﹐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如今﹐已臨近六月酷暑。
今日身著冷艷霞裳﹐獨自在廳子裡透透氣兒﹐有蝴蝶翩翩起舞﹐我的心情亦是十分活躍﹐一點兒也不沉悶﹐遠遠瞧去﹐正有似火的榴花﹐忍不住掀裳邊而至﹐丹華照爛﹐曄曄熒熒﹐好一派春花開盡見深紅﹐夏葉始繁明淺綠呀。
我輕聞著花香﹐遠遠地眺望﹐那些美麗綻放於心底的各個角落﹐我的喜悅現於面部天真的微笑﹐那些花兒呀﹐迎著日光﹐奪目無比。
在金芬與吳太醫的細心照料之下﹐我終可拆除紗布﹐傷口開始漸漸結上灰黑色疤痕﹐在太陽光強射時﹐疤痕外圍稍稍有些癢﹐太醫說﹐癢就意味著快好了﹐用消毒水擦擦即可﹐萬萬不可用雙手撓。
我謹記太醫交代﹐果然身體逐漸康復起來﹐萬分高興之餘﹐也會幫忙打理廳中事物﹐終於可像常人般活動自如﹐宮中禮數我已學得所剩無幾﹐聽說柳昭容近日便要來廳裡挑選宮女﹐整個廳裡一派欣喜﹐都紛紛練習著各套禮儀﹐我卻不喜不憂﹐因為我終究將要去鳳立宮裡服侍皇后﹐這是皇上的旨意﹐金芬不敢違﹐我亦不敢違。
一日﹐金芬被太后娘娘派人喚去了芷庭宮﹐宮女們便清閒起來﹐紛紛聚集在正堂裡﹐嘻鬧著練習宮女步伐﹐甚至走著各種舞步﹐各種怪步﹐陣陣笑聲從裡傳出﹐大家都玩得特別「過火」﹐沒有一點「規矩」﹐我正巧路過門前﹐停下腳步觀望﹐不禁暗想﹐這才是真正的童年﹐卻由於種種原因﹐便要學著成人般的一舉一動﹐花朵就這樣凋零,不知不覺中﹐眼前朦朧一片﹐內心深處漫過一絲酸楚。
雙圓遠遠望見我﹐便不好意思地低頭一笑﹐拿起手帕盈盈朝我走來﹐一面拉我進屋﹐一面微笑著道﹕「姐姐﹐進屋裡坐會兒吧。」
我本閒來無事﹐也就隨她意﹐跟她進屋﹐隨便找個椅子﹐坐了下來﹐她站至我身邊﹐將手搭於我肩上﹐一起觀看著別個小宮女玩耍。
「姐姐﹐再過幾日﹐我們便都離去花明廳了﹐恐怕永無再見之時﹐大家一起聚一聚﹐也只當作一種紀念罷。」雙圓憂傷地望著宮女們﹐我轉頭看她﹐卻意外發覺她竟成熟了不少﹐更懂些人情世故了﹐那雙眸裡溢滿了成年人該有的離愁。
我能體會她此時之心情﹐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如何安慰﹐只輕輕拉過她的小手﹐緊緊握於手心﹐她低頭看我一眼﹐從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搖搖頭道﹕「姐姐﹐日後定要多多保重﹐你若去了鳳立宮﹐我們定會有相見之時﹐皇后娘娘與柳昭容關係甚好﹐常常聚一起談天﹐你我也能遠遠地觀看一眼。」
我亦輕輕一笑﹐搖頭道﹕「雙圓﹐你長大了﹐懂得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