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想累了﹐也就坐在紅木四方桌前的歡樂椅上發呆﹐想著在醉湘樓時的點滴﹐小魚無憂無慮的笑臉在眼前漸來清晰。
一小侍女前來送茶水﹐不歇停地敲拍著房門﹐我推脫良久﹐她仍不肯離去﹐在門外好說歹說﹐無奈﹐只得起身開門﹐面無表情地將她迎入﹐她放下茶水﹐卻絲毫沒有離去之意﹐怯怯地看著我﹐低聲同情地道﹕「湘小姐﹐知道老爺為何這樣做不？小魚姑娘與東院的秋月姐姐常常拌嘴﹐如今﹐已西去﹐老爺怕她來夫人身上索小公子性命﹐湘小姐﹐您是個好人﹐若是夢裡與小魚姑娘相會﹐一定要多加勸告﹐不能讓她做個壞鬼﹐做鬼也要做個好鬼。」
我稍稍打量著眼前的小侍女﹐她卻閃躲著眼﹐從她的閃躲中﹐我頓時明白﹐十有八九她是秋月派來勸說的人﹐故意擾亂我心﹐見她年幼﹐也就不多加責怪﹐只輕輕點頭同意﹐小侍女欣喜地退了下去﹐輕輕將房門給拉上。
四日後﹐院中花朵所剩無幾﹐就連秋菊也蜷縮著身子﹐迎接凋零﹐氣溫一下子降低不少﹐雖無下雪﹐卻已寒風凜冽﹐掐指算日﹐岳月在年前應該臨盆﹐府中上下又是一派期待﹐已將我拋於腦後﹐王雲不見了蹤影﹐月兒圓了又缺﹐缺了又圓﹐都與無關。
佳振與佳娟卻時常留在我身邊﹐又是安慰﹐又是關心﹐可我心情仍然未見絲毫好轉﹐我雖聽勸﹐自知人生本如夢一場﹐來來走走本是人間常有之事﹐可我畢竟只是個凡人﹐我依然放不開﹐心裡頭像繫了個死結﹐繫緊系松﹐無論如何也解不開﹐感覺整個世界瞬間沒了斑斕色彩﹐只剩得灰白一片﹐我連尋死之心都有了。
我可以不去計較小魚對我所隱瞞的一切﹐我可以不去計較佳振對岳月的情深﹐我可以放棄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如果可以﹐一定一定不會來這是非之地了﹐小魚﹐如果可以﹐我要你活著﹐好好地活著﹐我們在醉湘樓裡相守﹐遠離情愛﹐共度餘生。
魂不守舍的日子一天接著一天﹐直到葬禮真正結束﹐府中上下正式恢復原有的色彩。
又一個夜深﹐佳娟硬是要下廚去給我做夜膳﹐岳月肚子又鬧出了毛病﹐佳振已被秋月急忙喚走﹐我獨靠床頭﹐眼淚不由自主地溢滿眼眶﹐卻沒能流下來，望著窗外那輪高掛的明月﹐我心碎了﹐明月當頭照﹐千里共嬋娟﹐從此﹐可不是真永別了麼？我最愛的小魚兒﹗你在天的那邊可否安好？
我正望著﹐思著﹐房門被輕推而開﹐站進來一身著黑裝的女子﹐藉著月光能看清她正是那日在老爺臥房中遞給我大紅羅裳的侍女。
我知她此行之目的﹐也就不動聲色罷了﹐仍坐於床頭。冷眼望向她﹐我甚至有些恨她﹐說不出原因的恨﹐莫名其妙地恨。
「湘小姐﹗今兒個可又是月圓呀﹗我特來提醒一聲。」
她聲音讓我有些不寒而慄﹐尤其是那掛於臉角的笑﹐得意又不失陰辣﹐我望著她﹐不作搭理﹐片刻後﹐她走出門﹐卻又不將門給拉上﹐夜風吹得房門一次一次碰撞擊到牆面﹐發出毫無倫次﹐讓人煩心的響聲﹐猶如我此時的心情﹐我也懶得去關﹐月圓﹗月圓與我又有何干？小魚走了﹐小樓之約還有意義嗎？那些紫水茶又有何意義？要麼就下毒於我身上吧﹐我湘飄飄不怕﹐大不了隨小魚飛往天國﹐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
夜深人已靜﹐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是個傷心之地﹐天下之大﹐我湘飄飄又該何去何從？
想去班子裡頭謀生﹐隨著那些江湖英傑雲遊四海﹐浪跡天涯﹐了無牽掛。
今晚的月兒真的好美﹐今晚的風卻也有些大﹐今晚的心似乎也真的累了﹐周邊的一切都深深寒入我心﹐不知過了多久﹐佳娟帶三五個侍女﹐將夜膳紛紛端入房來﹐我被她深深感動﹐起身無力地撲入她懷裡﹐佳娟又耐心安慰我片刻﹐最終她看著我用完了膳﹐在我的強烈要求之下﹐極不情願地返回了自己廂房。
那日在靈望崖所遇見的一切在我腦海裡成了揮之不去。白髮老者﹐白髮老者﹐白髮老者為何人？我是否該將小魚落井之事告之與他呢？對﹗我應該告知﹐儘管讓他知道我那日的行蹤﹐我便可告訴他﹐那是出於對小魚的關心，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躺在床上﹐卻也覺得有些累﹐幾日以來﹐為小魚憂心重重﹐微微側著身子﹐透過剛拉開的雕花大格子窗﹐望著窗外﹐怎麼也入不了眠﹐三更已過﹐躺著真不是滋味兒﹐欲起身點燈﹐靜讀一會兒﹐忽望見大門被鋪天大風給吹撞開來﹐藉著月色銀光﹐我望見小魚正披頭散髮地立於門前﹐一條長白裙從肩直披而下﹐身上無一飾物﹐兩眼發著藍光﹐望之十分恐怖﹐我心猛顫﹐忙坐正身子﹐用手將被子擁於胸前﹐身子忍不住顫抖。
久久地﹐我與她對望著。她不開口﹐亦不進門來﹐我亦不敢下床﹐不敢開口﹐就這樣相視著﹐平靜地﹐忽望見小魚眼角有紅色液體流出﹐是血﹗是血﹗我大驚﹗
我再也控制不住﹐心「砰砰」直跳﹐不﹗這是幻覺﹐這不會是真的﹐這世間根本就沒鬼魂這回事兒。
「小姐﹐我是小魚﹐您不要害怕﹐明日晚上﹐小姐也莫怕﹐會有一個王府逝者與小魚一同歸來﹐來索命﹗來索命﹗來索命﹗」她聲音跟之前毫無差異﹐這使我緊張的心有了稍許放鬆。索命？！要索誰的命？王府逝者？是誰？啞女嗎？她這是怎麼了？她因何事而跳井？突然之間﹐有千千萬萬個問題佔據了我腦海﹐卻沒問出口的勇氣。
聞到她熟悉的聲音，我內心恐懼減半﹐這一切是真是假？
「小魚﹗小魚﹗你告訴我﹐你真的死了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小魚。」我激動地將被子掀開﹐急忙下床﹐卻不慎顛倒於地﹐又緊接著嘶喊﹕「小魚﹐你不要走﹐小姐真的不想離開你﹐不要離開你﹐你有什麼冤情？請告訴我﹐好嗎？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告訴姐姐﹐你告訴姐姐呀﹗」天雖寒冷﹐我卻急得滿頭是汗﹐生怕她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