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裡﹐石桌上放著佳娟妹妹心愛的琴。
「雅髻松﹐鳳釵橫﹐碧窗夢迴春晝永﹐離緒蒙茸﹐倦眼朦朧﹐清淚滴香容﹐恨東君多雨多風﹐盼王孫無影無蹤﹐柳添舊時紅﹐盡在不言中……」我的嗓音跟我彈出的琴聲一樣動聽﹐那樣淒涼﹐那樣脫俗﹐那樣冷艷﹐看得出﹐和當年一樣﹐此曲仍然讓佳振為之傾倒。
我們是因這首曲子相識的﹐那日在醉湘樓的客房裡為一書生彈奏﹐佳振聞曲尋人﹐推門而入﹐他喜歡上了曲子﹐便望日日能聽﹐常常往來﹐也就喜歡上了彈曲之人。所以每每彈奏起來﹐我都是幸福而憂傷的。
佳振入迷的雙眼﹐陶醉的神情﹐都成了我心底最幸福的傷。
琴聲歌聲﹐悠揚動聽﹐引來了小玫﹐小魚與佳娟﹐將目光拉遠時﹐我隱約望見她們站至不遠處的屋簷下﹐大樹邊﹐也被歌聲的憂傷感動著。
琴畢﹐歌完﹐佳娟思緒飄遠一般﹐讚揚道﹕「她簡直就是一個奇跡﹐這麼高的琴藝﹐一起一伏﹐唱得那般到位﹐歌聲也是天籟一般。」我知道她是故意說給佳振聽的。
「這是小姐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在醉湘樓的時候﹐她是一名歌伎﹐專為客人彈奏﹐但她從不買這首曲子﹐每當提起這首曲子﹐她似乎有一段不願公佈的往事一般﹐思緒久久地拉不回來﹐有兩個深夜﹐我聽她彈得淚流滿面。」小魚將我的往事提起﹐告與了佳娟。我心又一陣抽痛﹐往事﹐往事﹐往事就在眼前。
小魚親眼目睹過我與佳振的美好時光﹐她難道就看不來嗎？我是因思人而念曲﹐不過倒也難怪﹐她年紀尚小。
佳娟憂傷地望著亭子裡的我們﹕「姐姐跟哥哥曾經很相愛嗎？」她特意將「很」字突出﹐我與佳振對看一眼﹐臉面便不由得多了幾分紅潤。
小魚搖搖頭﹕「沒聽提起過。只是公子經常到醉湘樓小坐﹐與小姐長談﹐她們長談時﹐小姐讓我守在門外﹐不見任何客人﹐所以﹐她們之間的故事﹐詳細的﹐我也就不清楚了﹐只知公子去了京城之後﹐小姐整個人都變憂鬱了﹐我問起過一兩回﹐卻也未見她提起﹐後來﹐也就不再問了。」
小玫很是羨慕地望著我﹐感慨著﹕「姐姐真是令人心痛﹐那麼嬌弱﹐那麼冷艷﹐那麼多才多藝﹐竟出身那種地方﹐她高尚的心靈受得了那般屈辱嗎？」
三人不禁為我感慨﹐我掛著微微苦笑﹐朝她們投去感激的目光﹐那種苦通過咽喉﹐直達心底，有苦卻難言﹐只能藏心裡……
「飄飄。」佳振情不自禁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一怔﹐恍過神來﹐微微笑道﹕「佳振﹐過幾日你就要回京了﹐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這些日子降溫厲害﹐要多加衣物才是。」
「我要帶你一起走﹗」佳振不顧我的語言﹐深情地望著我﹐堅決地說。
我耳根微熱﹐有他這一句話﹐我湘飄飄已心滿意足﹐溫婉一笑﹕「這門當戶對相信公子體會是最深了﹐飄飄出身最卑賤之場所﹐而你﹐在皇上身邊當差﹐我們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就算你願意﹐你家父親大人會願意嗎？這可是有辱國體､宗門､家法的事情。應考慮恰當為好﹗」
「家父一直聽從我的意見﹐你不必過余擔心﹐有什麼事情﹐我們一起面對﹐飄飄﹐只要我們是真心相愛﹐我相信是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的。只是娶你做妾真是有些委屈你了。」佳振站起身﹐繞過石桌﹐走至我身旁﹐又緩緩蹲下﹐握起我的雙手﹐用祈求的眼神望著我。
我欲掙脫卻沒有﹐他的眼睛讓我心痛﹐失落地道﹕「我不適應這種生活﹐官府的明爭暗鬥﹐我實在是不喜歡﹐習慣了在樓裡的日子﹐習慣了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日子､､､､､､」
佳振大聲打斷我的話﹐大聲朝我喊著﹕「你不能再回醉湘樓﹗你要是回去﹐梁五五是不會罷休的﹐你就等於是回了梁家大院﹐那種生活更不適合你﹗他有暴力傾向你知道嗎？飄飄﹗你何時才能清醒一些呢？何時能真正地為自己想一想？」他越說越急﹐猛然站起身﹐瞪著眼睛望我﹐好像我馬上就會被梁五五帶走一般。
他生氣了？是的﹐他生氣了。為自己想一想？為了生計﹐有太多的迫不得已﹐有錢人家的公子又怎會知青樓女子的苦呢？凡事只有親生體驗﹐才能感覺個透徹。
仔細一想﹐佳振說得有幾分道理﹐我默不作聲﹐心虛地低下了頭﹐任憑他對我左搖右晃﹐搖夠了﹐晃夠了﹐我也就開口了﹕「其實﹐能夠服侍你﹐也是我的福份﹐也算是替岳月姐分憂吧﹗只是你父親……」我又將話打住﹐我明白與他之間最大的障礙就是王大人。
佳振站起身來﹐將我輕輕摟入懷裡﹐柔聲道﹕「岳月會接納你的﹐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父親也會接納你的﹗不要怕﹐有我在呢。還有佳娟﹐佳娟那麼喜歡你﹐不是嗎？飄飄﹗只要你同意﹗只要你同意就行了﹗其它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見我不語﹐他又道﹕「那日在香案面前﹐你不是對娟子說要不離不棄的嗎？我想將你們帶回京城﹐娟子性子硬﹐我怕她不從﹐你若是去了﹐她定會欣然同意的﹐有了她作陪﹐你一定會適應的。」
思索片刻﹐我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笑容﹐他將我擁緊入懷﹐這是三年前就該說出口的話﹐這是三年前就該有的幸福﹐我卻還是等到了﹐明知那是虎山﹐卻偏向那山行﹐在愛情面前我成了個傻子。
往後的命運我又能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