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雲州城的大街上,腳下踩著大塊平坦的青石磚,街道兩邊皆是兩三層的樓宇,大多為商舖所用。看那裝修精緻,店幡招展的氣派,可想而知當時的熱鬧繁華。如今卻蕭條淒涼,整座街道人影稀少,均是面色惶恐,行色匆匆。
走了沒多遠,便看到了「仁心堂」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懸掛在一幢朝南的兩層樓宇的門楣上。我不禁喜形於色,緊走幾步,幾乎是蹦著跨進去。舉目四看,店面約有六七十平米,藥櫃,貨架,櫃檯,桌椅板凳一應俱全,已經收拾的乾淨整齊,只待上貨開張了。走出後門,來到一個小跨院兒,三間兩層的居所呈現在眼前,進去看了看,簡潔整齊,應有盡有。當下心道:哼,如果施厚再給我臉色看,我就搬出他的將軍府,來這兒居住。
得意了一番,然後趕緊返回去招呼風影風行、翠兒鶯兒把藥品貨物抬進來,我親自把藥一格一格的放好,又囑咐風影做了一個「義診」的招牌,等收拾完,又是暮色低垂,心裡想著別讓施厚發現才好。於是,趕緊收工,從後門溜回去,所幸施厚還沒回來,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晚飯時施厚還未回來,風影風行去打探消息後回來說,施厚一整天忙的腳不沾地,上午在城西規劃了病坊的位置,已經住進去幾千人。看樣子病坊的規模還得擴大,情勢比預料的還要嚴重。同時,他分派周進、霍勝兩名都尉前往城南開倉放糧,每家每戶按人頭領取災糧。誰知,糧庫的門剛一打開,就被災民哄搶一通,還差點鬧出人命。施厚聞訊親帶五百驍騎軍,及時趕到,嚴懲了帶頭鬧事者,混亂的場面才平息下來。隨著風影的講述,賑糧的現場彷彿呈現在我眼前。
端坐在追風駒上的施厚,威武凜然,揮劍一指牆上懸掛的詔書說道:「吾皇英明,感知雲州黎民百姓的深重災難感同身受,特命在下為『龍驤大將軍』,親來雲州賑災!我輩理應心存感激,自覺維持秩序領取災糧,豈能無視皇恩浩蕩,做下哄搶災糧的不齒之事?」
他面沉似水,寒意森森的鳳目不怒自威,徐徐掃視災民一周。沒有人敢抬頭接觸他的目光,那些無意和他目光相接的人,只激靈靈打個冷戰,再不敢望第二眼。暗自心道:不愧是皇城裡來的龍驤大將軍,氣魄威儀,桀驁高貴!
施厚稍稍緩和了下神色道:「本將軍在此承諾:從今日起,斷不讓雲州城的百姓再有一人餓死!一人無藥可醫!」
「救世的天神下凡啊!」施厚話音剛落,人群中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磕頭如搗蒜。
施厚微微動容,而後冷靜的說道:「各位鄉親父老言重了!逢盛世明君,是你我的造化罷了!大家快快請起,領過災糧回家去吧。」眾人這才起身自覺的排好隊,領取災糧。
「久聞施將軍從容睿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令葉子衿欽佩之至!」一個朗朗的女聲響起,施厚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站在那裡,面容姣好,盈盈然若空谷幽蘭,正明眸含笑望著自己。
施厚挑眉沉吟道:「不知這位是……?」
「邊關鐵林軍副都統葉湛之女,軍中右指揮使葉子衿。特來此協助施將軍,從今日起子衿聽候將軍調遣,就是不知能否幫到將軍?」葉子衿略一拱手,坦然答道。
施厚在馬上拱手還禮道:「原來閣下就是善於排兵佈陣,年僅十六歲就以『天星北斗陣』生擒耶梭國西塞軍首領的葉子衿?真是巾幗不讓鬚眉,施某久仰!」
「將軍過獎了。子衿汗顏。施將軍智多謀,雷厲風行,看來雲州這場災難馬上就會煙消散。」葉子衿美目波光流轉,始終沒有離開過施厚的臉。
施厚渾不在意淡淡的答道:「只要軍民一心,上下齊力,就沒有過不去的關口。葉指揮使來的正好,施某和下屬初到雲州,未能及時瞭解這裡的風土人情,有葉指揮使的幫助,難題畢當迎刃而解。那就請葉指揮使協助周進都尉在此賑糧吧。霍勝!隨我去城西。」
然後他回頭對葉子衿道:「施某軍務繁忙,就此別過,有勞葉指揮使。」
「子衿遵命!恭送施將軍。」葉子衿側身讓過,施厚一抖馬韁縱馬疾馳而過,身後葉子衿凝眸佇立良久。
聽完風影的講述,心裡不是個滋味,半天回不過神兒。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好惱人!哎呀!不想啦,鍛煉去!「噌」的站起身,把風影、風行、翠兒、鶯兒嚇了一跳,待回過神時,我已經邁出門去。
「小姐!」翠兒、鶯兒在身後喊著追過來,我頭也不回道:「不要跟來,今晚我要一個人鍛練!「兩個人委屈的停在那裡,風影、風行對望一眼,臉上浮上一絲無奈。
沿著那汪荷葉田田波光閃動的凌煙湖跑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氣喘吁吁幾乎窒息。忿忿不平的狠狠將自己折磨了夠,才覺得心裡好受些。精疲力竭的躺在浴桶裡,混沌的大腦被熱氣蒸騰的更加煩躁不安起來,轉身躍入冷水浴桶,還是不能停止胡思亂想。索性穿好衣服,獨自來到凌煙湖畔,趴在湖心亭的抄手遊廊上,望著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發起呆來。
夜空如墨,星如點螢,月華皎潔,傾瀉無垠。籠煙蒙霧的凌煙湖,似美人泫然欲泣的明眸,楚楚動人。鏡面無波的水面,施厚的面容漸漸浮現,慢慢清晰……。新婚之夜冷酷的眼神,離別前夜決絕的目光,「迎淶」客棧盛怒的神情,還有唇角那一抹永遠是嘲弄的冷笑……淚,無聲的滴落,墜入平靜的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施厚完美的臉一片一片的碎化,化為碎銀點點……
「這麼晚了還不就寢,在這……」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我嚇得猛一回頭,連眼淚都沒來得及擦!施厚一看到我的臉,霎時停住了要說的話。眼裡一絲複雜的神情閃過,而後輕咳一聲,似極力掩飾著什麼,眼睛從我臉上移開,注視著還在輕漾的湖水,繼續冷冷的說道:「後悔來這裡了嗎?還來得及,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你如此反對我來雲州,究竟是為什麼?我就如此令你生厭,以至於連看都不願看到我是嗎?」我忽然明白,他一定是在極力掩飾對我的厭惡,我的出現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我是他的妻子這一事實,他不願承認的事實。
他扭過頭來,眼神犀利的看著我,欲言又止。怎麼,被我說中了是不是?我淒涼無助的笑了一下,說道:「好,我明天離開。」
說完,我手扶漆欄慢慢起身,最後望一眼無動於衷的他,毅然轉身離開。只餘他默默望著我的背影漸漸消失,長出一口氣,凝眉斂目久久注視著薄霧輕紗籠罩的凌煙湖……
第二日,「仁心堂」前人群擁擠,裡三層外三層圍著的男女老少皆一臉震驚狐疑,不時有人口裡喃喃念叨著:「這是哪裡來的瘋子?」
「是啊,她說是從京城來的,有治療天花的祖傳秘方。空口無憑,我們豈是那麼好騙的?
「就是,像這種騙子我不知遇見過多少了?大家不要輕易上當!「
「就是,你聽她說的,簡直就是胡扯!我活了四十幾年,從未聽說過什麼『以痘治痘』!「
我站在仁心堂的門口,充耳不聞圍觀人群的議論紛紛,正慷慨激昂、唾沫橫飛的講的那叫一個歡!
「各位鄉親,你們仔細聽我說,我的話絕無虛言!相信我,只要接種了我的這個疫苗,我敢打保票,你們終此一生將不會感染天花,也就是現在正在雲州流行的瘟疫的罪魁禍首!鄉親們,你們應該都見過牛痘,你們當中有沒有曾經感染過牛痘的人?」我密切的注視著人群,看到一個黑大個欲言又止,我指住他問道:「這位大哥,你是不是感染過?」
黑大個不自然的說道:「哦。那一年,我和我娘曾經染上了我家耕牛的牛痘。」
「那大哥和你娘是不是都躲過了這次的瘟疫?」我緊接著問道。
「奇怪,你怎麼知道?」黑大個摸著腦袋傻笑道:「我也很納悶呢,平日我娘病怏怏的,還以為逃不過這一劫了呢,誰知,我娘竟然安然無恙,嘿嘿。」
有認識黑大個的說道:「阿順說的倒是事實,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相信感染過牛痘的不止這位大哥一個,大家可以再繼續私下裡打聽一下。這就是我今天想讓大家知道的,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極其相似,而得牛痘的症狀極輕,也會發燒,起紅疹,十日之後便會痊癒,比天花的症狀輕很多。而且,患過牛痘之後,終生不會再患同樣的病,同時對天花也能終生免疫!所以,我在這裡為大家免費接種牛痘疫苗。為了大家以後不再深受天花其害,大家一定要踴躍接種,請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我說的嘴都干了,眾人皆無動於衷。
「我行醫數十年,只聽說過『人痘接種』,從未聽說過什麼牛痘,簡直是亂彈琴!」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捻髯厲喝。他這一聲不要緊,激怒了一些根本不相信我的百姓,他們喧鬧著,大聲抗議著。
「把這個瘋子趕出雲州城!」
「對!砸了她的店!」
說著,已經有人在擼胳膊挽袖子要動手了。翠兒鶯兒急忙往屋裡拖我,被我一甩掙脫開了,風影風行身形一閃已經移到我的身前將我護在身後。
「你們相信我!我千里迢迢從京城來到這裡,真的是來救治大家,消滅瘟疫的!」我喊著,想撥開風影風行,兩個人卻紋絲不動。
「妖女!妖言惑眾的妖女!」圍觀的眾人群情激奮,一步步向我們逼近,眼看一場災難就要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我願接種!」
人群後傳來一聲大吼,所有人登時愣住,紛紛回頭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