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天下 第4卷 番外:此情可待◎楊雲落
    風雨夜後,我病了整整半月,身邊只留葉桑服侍著,縱是好了,也再沒有精神應承許多,劉浚終是位言出必踐的巍巍帝王,嚴清琴被放出死牢,並帶走了嚴蕭的屍體。

    那一天,雨才停了,雲落於昭陽殿中,默默望著天際浮動的輕雲,日光已是稀薄,望得人心生悲涼。

    自那一天後,劉浚倒是來過幾次,只是彼此之間多少已有隔閡,入冬的第一場雪,他來了,我煮了梅花酒,舉杯相望卻再喝不出先前的味道,他亦是愁眉緊鎖,許多時候,欲言又止,他叫我撫琴一曲,便唱那一首《越人歌》,我斂袖撫琴,曲剪雲飛,斷緒如腸,指尖不禁撥弄心事,流音悵惘。

    他是極通音的男子,幾段過後,便已然杯酒飲盡,終於起身,眉間薄怒重重,我只平靜的望著,他怒視著我,急促的喘息,我垂首,看到他緊握的雙拳,但,他終只是拂袖而去。

    我閉目,不知為何要這般涼薄的對待他,只是望著他,便好似看到了一張張哭泣的臉,看到了那眾多侍衛引劍自盡的鮮血。

    毛骨悚然。

    自那之後我的心境亦沉湎下許多,每日只書畫弄琴,著素衣簡服,長髮披散,不著他飾,因我知道,這昭陽殿、這綾羅綢緞、珠玉零環,本便不該是屬於我的。

    只是聽聞,劉浚的脾氣亦越發暴戾而難測,我但願那不是因為我,我努力沉澱心境,不望再起波瀾。

    終於一日,他喝了酒,來到昭陽殿,望一身素服的我,將一展琴台踢翻在地,我心中並無驚嚇,只是靜靜的望著他,而他,突然抓住我的肩,執著的問我,是不是還在想著嚴蕭,我卻不過淡淡一笑,此時此景,這些問題,只會令彼此傷害更深。

    我不語,他卻仰天長嘯,直直的指著我,打量我一身纖瘦,這時,棠兒與湷兒從內殿跑了出來,她們許久未曾見過父皇了,她們抱緊父皇的腿,眨著眼睛望著他,可我沒能想到,平日最是疼愛女兒的他,竟將她們一把推開,棠兒與湷兒摔倒在地,他以審視的目光望著她們,我低身扶起女兒,許久未掀波瀾的眼,終於滴下兩行清淚。

    我以為我早已沒有了淚。

    他冷笑,指著他曾最是親愛的女兒,那目光中滿是質疑。

    「她們……都是朕的女兒嗎?是嗎?」

    冷冷的笑,幾乎令心脾劇碎,我舉頭望他,咬破紅唇,卻終究沒有言語。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爭吵嗎?我冷笑,全無意義!

    權且相信他是真的醉了吧。

    他這一走,便再沒有踏入過昭陽殿,偶能在花園見到,終究只是點首而過,陌生得幾近冷漠……

    他對妍兒、湷兒、棠兒,甚至是據兒,亦是如此!

    那之後,我便時常做夢,夢裡,是輕歌曼舞、翠樹菱花,涼亭邊,不經意的裙袂翩然,落花平地起。

    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夜晚,那一場命運之舞,將原本該是清淡一生、素淨一生的她推入到煌煌宮閣、權利爭鬥之中,她寧和、她逃避、她冷漠,可終究換來了一場大火,終將她心中最後一絲溫暖趕盡殺絕。

    淚水沾濕錦被——

    陛下,你用權利改變了我的一生,你說你愛我,你給予我一切,你要我把心交給你,可是在我每一次需要你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而我,又如何可能如一般女子一樣愛你?

    我們的愛,從開始,便已注定了太多太多的命數!

    淚已盡。

    自此,是真的淡泊了。

    次年春,楊詢以大將軍之姿統率中將軍公孫賀、前將軍趙信、右將軍蘇建、後將軍李廣,出定襄征伐雲疆,是役,斬首數千級。楊詢回師,分兵於定襄、雲中、雁門三郡休整。

    夏四月,楊詢復率六將軍出征雲疆。宋子雲以票姚校尉從征,立大功,封冠軍侯。只是此戰傷亡慘重。

    五月,雲疆再入上谷,殺數百人。次年,宋子雲出隴西,擊雲疆,過焉支山以西千餘里,浮殺一萬五千多,繳獲休屠王祭天金人。

    夏,宋子雲再過祁連山,俘殺三萬多。

    秋,雲疆渾邪王率四萬眾來降,設五屬國以安之。

    看著楊詢與子雲這般爭氣,我卻全沒有一絲快意,只是深深憂慮,所謂功高震主,劉浚又是那般桀驁的帝王,只恐怕遲早一天……

    我不敢想,也不容我想,元狩四年夏,漠北之戰打響。

    漢軍集結十萬騎兵,又招募四萬人馬,由楊詢、宋子雲分別率領,徵調數十萬佈兵,轉運糧草。大將軍楊詢出定襄,驃騎將軍宋子雲出代郡。楊詢至漠北圍單于,至寘顏山而還。宋子雲與雲疆左賢王戰,封狼居胥山,臨瀚海乃還。

    這一戰,殺雲疆近九萬人,伊稚邪的主力喪失殆盡,遠遁逃命,不敢再戰,劉浚卻加快鞏固戰果,徙天下奸猾吏民於邊,置郡縣,開渠屯田。

    置大司馬,以冠大將軍楊詢、驃騎將軍宋子雲。

    至此,楊家的榮耀已不可再盛,因著外戚榮光,宮中之人對於我,仍舊是敬畏而多禮的,可我又怎看不清楚,這份敬與禮的背後,是怎樣的虛偽與幸災樂禍。

    唯有一人,卻是真切而誠摯的——秦夫人。

    她的笑總是那般溫厚而謙恭的,全不因劉浚隆盛的寵愛而有絲毫驕矜,人說她是合歡殿中又一個楊雲落,我笑笑,只但願,她的結果不要如我一般便好。

    她產子的那一天,舉宮奔波,上下忙亂,以皇后之分,我帶著據兒待在合歡殿前堂,眼見著劉浚左右不安,徘徊不止,思緒突地回到我產妍兒的那個雪夜,眼望窗外,今夜,竟也是飄雪的冬。

    秦夫人這一胎尤是艱難,終還是有驚無險的,見劉浚拔步而去,依在秦夫人身邊,抱著才降生的小皇子,笑意中竟有少見的激動淚光。

    我暗暗心驚,心底卻獨有一份淒涼。

    望一望虛弱而開心的秦夫人,我竟笑了,想那時,我也是這般旁若無人的開懷吧?

    拉了據兒的手,走出合歡殿,白玉宮階,落雪如絮,裙裾掃開冷雪飄飛,心中一片寂然——

    「據兒,你要快些長大!」

    「為什麼?母后?」

    「你長大了,便可以保護母后了。」

    「我現在也可以保護母后。」

    我笑笑,望望漫天風雪皚皚,突然,有些瞭解了芊芊當日的心境——

    猶記得那時,她也是這般無聲息的走了,便如靜靜飄飛的雪花,點塵不驚。

    多年以後,此情此景,終是淪落到了我的身上!

    思之痛極,在這冰冷皇宮,我還能依靠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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