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一夜旖旎,我便榮為夫人,我自小習舞,卻不想終因一舞而得陛下眷顧,自此一生改變。
陛下極是通曉音律舞步,我早有聽聞,衛皇后一舞驚鴻,早已是一段傳奇。
我自聽聞,便充滿了好奇,直到那一天,我終有幸舞於殿前,他自坐上徑直站起,面色黯然,目光癡狂的望著我。
我不及惶恐與驚訝,他便將我抱在懷中,我羞怯的望入他的瞳眸,那雙深黑而幽涼的眸中,寫滿了驚詫、痛楚、責備與悵惘……
我依稀恍惚,那眸中映著的絕色女子,是我,卻又彷彿不是……
他終於開口問了我的名字,我一一答了,那一夜,我於茫然與莫名心疼他那悲慼的眼神中,成為了夫人。
之後,我寵在合歡殿,聽聞,當年衛皇后便是專寵在此,人人說,此乃風水寶地,於是我未曾動過這殿中一花一樹、一早一木,便連殿中擺設也極少挪動。
陛下來時,我常常舞上一曲,在天色湖光中,在碧樹繁花裡,而他的眼神,卻總是那般幽深,總似有一抹淡淡不可解的哀愁,凝結眸心。
我不止一次想要開口問他,卻終究忍住了,只是心疼的握緊他的手,我承認,那是我貪戀他歎息而溫柔的眼神,每當這時,他便會說:「妍兒,你是真心心疼朕的。」
是,我真心心疼他的,在我心中,他並不是一個帝王,只是一個心事重重的男人而已!
在那冷硬、挺拔的身軀下,一顆柔軟的心。
為什麼?他的眼裡,總有那麼多的愁緒,無論我舞得如何賣力,皆是不可散去……
後來,我終於懂了。
杜鵑花開時,他喝了很多酒,卻仍舊不肯回殿歇息,久久立在花枝旁,仍舊一杯杯飲著。
我望見,便著了一身流紅杜鵑色舞裙,杜鵑香郁、舞裙飛袂,他望著,深深的望著,醉眼朦朧間,喚了一聲,「雲落……」
那眼神,便如那晚初見的——驚詫、痛楚、責備與悵惘……
我猛然驚覺,任由他抱在懷中,他說,為什麼……你的心裡沒有我!
淚水一點點滑落,我苦笑,卻更加心痛的擁著他,驚覺,我與他的寵愛已有月餘,卻仍未曾見過衛皇后!
確是我疏忽了,我以禮善待每一個人,因我知道,這座皇宮中,有興便必有衰,縱是深情如先皇后,淡靜如衛皇后,也終不可免去了這個輪迴。
可我唯獨沒有去拜見過皇后,不知為何,我心中總有隱隱不安與異樣,這天,我確決定再不逃避。
著了盛裝,頗為精細的描畫了,侍女問我,我如今在寵,卻何以這般緊張?我斥責了她,更怪她未曾提點我這宮中禮數。
她怎麼會知道,如今衛皇后雖是無寵,可陛下對她,卻是有情在的。
見了她,我心中卻安寧了,她一派祥和,並無絲毫不悅,高貴、端雅,一絲淺笑,恰到好處點染在唇邊,令人不覺得那般疏遠。
因著陛下一句戲言,喜歡我的碧玉簪,一時碧玉簪盛行後宮,卻只有皇后,似並未放在心上。
我敬她的淡靜,卻更心疼陛下的用心。
後來,陛下再未曾提過她,我亦不曾。
便當作一切從未發生過……
我仍是寵冠六宮的女子,直到我生下一子,取名髆(bo),封昌邑王。
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無奈與命數,自我產子,身子卻一直不好,纏綿病榻,容顏枯瘦,我對鏡而望,幾度淚濕衣裳,他極是擔憂,每日前來看望,我卻閉門不見,他苦苦勸我,我心痛得幾乎窒息,亦是沒有見他——
他愛我,愛的是容色絕麗、舞姿翩然的我,而不是如今這樣的我。
我打碎銅鏡,淚水不知流了多少。
色衰愛馳,可是我的孩子還小,誰來照顧他呢?
我怕終還是要見他的!
於是,我以細絹敷面,不許他看見我的容顏,他苦苦求我,我亦是不許,他抱著我,我感覺著他的體溫,他痛心的哭泣,他哭了,不知有多少女人博得過他的淚水,但,我是滿足的!
滿足於他的懷抱、他的眼淚、他的眷惜……
似乎只要是在這個懷中,我便是安然的,透過薄薄紗絹,我看到了他悲痛欲絕的臉,我知道此刻,他是全然為了我,為了我一人的!
足矣,足矣!
殷殷夢中,我閉上雙眼,夢裡,何人相顧、何人相惜,莫問來路,不知歸途。
人人只見蛺蝶成對、燕子成雙,又有誰見鴛鴦浮水白頭唱……
與子偕老,又幾人能同?
終不過一聲歎,淚千行……
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