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內熏了極淡的冷禪香,坐上男子一臉肅然,修眉若削,緊緊聚凝在一起,手中玩弄著一顆碧玉配飾。
殿下男子,恭敬的站著,適才,突地接到緊急軍情,劉浚立忙召集了群臣眾議,令不日,由車騎將軍楊詢率游擊將軍蘇建,強弩將軍李沮,騎將軍公孫賀,輕車將軍李蔡出朔方,將軍李息、張次公出右北平,征伐雲疆。
嚴蕭隨楊詢一軍,宋子雲亦被排在楊詢手下,意在培養。
議後,卻獨獨留下了殿下男子,許久,又是一言不發。
終於捏一捏鼻骨,沉聲道:「嚴蕭,你這幾次一力請戰,便連朕如此留你在身邊護衛都是不能阻攔,更聽說,你在戰場上可謂是不遺餘力、衝鋒陷陣,絲毫不顧個人安危。」
嚴蕭道:「上陣殺敵,乃臣之本責,理當如此。」
「哦?」劉浚玩弄玉珮的手突地停止,抬眸望他:「便真那般想死嗎?」
嚴蕭身子突地一栗,舉眸望去,正對上君王幽深邃遠的眸,只見劉浚面色沉沉,神情無異,只是目光明滅不定。
心中突有種異樣感覺蔓延開來,背上冷汗涔涔,只恭聲道:「為軍者,自當戰死沙場,在所不惜。」
劉浚冷笑一聲,隨而是疲累的一歎:「好,果然……赤膽忠心!」
字字咬緊,似乎皆咬在了嚴蕭心裡。
正欲言語,劉浚卻一揮手:「去吧,朕累了。」
望著君王微微閉著的雙目,仍有威嚴閃動,嚴蕭緩緩低身,道:「臣,告退。」
劉浚再未言語,只待嚴蕭轉身,方才猛然睜開雙目,凝望著男子背影縮小在宣室殿口,方才冷冷道:「去,傳宋子雲來。」
身邊名鱒忙應命,匆匆而去。
夜,輕寒。
陽天擺了酒,與嚴蕭對飲,嚴蕭杯杯飲盡,眉心不展,對月悵然。
陽天一笑:「嚴大人似是頗有心事。」
嚴蕭望他一眼,那目光仍舊清淡然,不著一絲世俗,嚴蕭笑笑,如今,像陽天這樣的人,不知還有多少,舉杯道:「陽先生有請,自是要多喝幾杯的。」
陽天一笑:「呵,就只恐怕陽天這酒……不足以解憂啊。」
嚴蕭凝眉,但見陽天依舊平靜無波的眼,低垂在酒杯中,意味不明,僵澀一笑,道:「可不知陽先生可有解憂的藥方,嚴蕭願千金以求。」
陽天為嚴蕭斟上一杯酒,挑眸而望,那眸光流轉清酒餘光:「千金……便不必了,藥方倒是有一副。」
嚴蕭看他道:「哦?」
陽天悠慢的自懷中掏出一簡薄紙,月色添白,映得那一紙白色格外晃眼。
「不知此方可解大人之憂。」說著,遞在嚴蕭手中,嚴蕭展開望去,一字字讀來,突地,手上一緊,目光凝聚在右下方娟秀小字之上:楓樹林,嚴風蕭,樹影亂,徹骨寒,且珍重。
猛然舉首,望向陽天,陽天依舊悠然的飲下一杯清酒,容色無動:「大人,這方子,可還好嗎?」
忽的想起宣室中,劉浚那幽而無邊的目光,不禁身上一瑟。
原來……如此!
嚴蕭四周觀望,但見陽天這屋,小而清雅,卻是極僻靜的居所,靜下心氣,只默默垂首:「多謝陽先生。」
「不必。」陽天亦是幾杯下肚,目光有些醺醺然,卻道:「嚴大人,陽天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嚴蕭道:「先生但說無妨。」
陽天放下酒盞,向是無擾世事的目光,終究凝了一分沉重:「嚴大人,陛下已久未曾幸於昭陽殿,想這其中必不是沒來由的,我……只有一句話。」
與嚴蕭目光相對,鄭重道:「陽某,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嚴蕭一驚,不可置信的望著陽天,陽天目中是極少有的正色光芒,如是夜淡薄的月色,忽而蒙了一層輕灰。
「陽先生……」
「不必多說。」陽天打斷了他,舉杯相對:「嚴大人,聽聞不日又將出征,陽天在此敬過大人。」
嚴蕭亦不再多言,杯盞相擊,目光交換,一切盡不需多言。
終於,明白了劉浚今日的異樣,終於……懂得了那令人毛骨生寒的目光……
雲落,我且無礙,只是你身在後宮,萬要多多保重!
一夜酒烈月薄,觥籌交錯,兩個人醉倒在月色下,各有一番苦澀心事。
宣室,亦是同樣的月色,慘淡而清白。
酒盞歪斜,香煙裊裊,君王杯杯飲盡,已然不可解去眉間之擾。
精雕龍騰酒壺緊握在手,淡淡香煙漸漸隱沒在濃郁酒氣中。
名鱒看著心裡發慌,小心道:「陛下,要不要傳支歌舞進來。」
歌舞?劉浚面色一動。
想想,已是許久許久未曾看過歌舞了,自從那一天,明媚春色,杜鵑花下,涼亭後看了那絕色女子一舞凌絕後,便從此再沒看過旁的女子一支歌舞。
可那女子……卻難得為他舞上一曲。
見他沉思,名鱒正欲身去,劉浚卻輕聲道:「傳吧。」
名鱒忙應了,急忙向外跑去。
如今陛下脾氣越發不定了,已無端懲戒了不少人,甚至連一些個臣子都被罰去了俸祿。
今日既有此興致,真真難得,擇了最好的歌舞姬,連聲囑咐,定不可出半分差池。
宣室,更了紅燭高火,男子手執酒壺,眼神微悵,異芒暗度,卻一副心不在焉的寂寥。
雅樂悠揚盤旋而起,絲絲流音飄渺,清遠又似盡在耳邊。
劉浚稍稍抬眼,只見一眾舞姬舞衣蕩漾,迎風弱柳,渺渺衣袖盈盈飛舞,一陣香風細細裊裊。
不過艷俗的女子罷了。
劉浚瞥一眼,仍舊貪戀於杯中之物。
突地,樂聲流轉,流音劃過耳際,一聲,若仙鶯高啼月梢。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此音此樂,世間,分明只有一人可唱的如此真切。
雲落……
猛然舉首,只見美人們巧笑倩兮,雙臂開展,盈盈圍作層層錯落的簇簇花苞,仙樂曲折蜿蜒,聲聲流簇,緊緊包裹的花瓣兒,水袖一甩,蕩蕩舞衣,空濛淒迷。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歌音再度聆聆而起,漸漸低弱,最後一絲音韻,渺然如夢……
水袖漸漸退開,一一呈現作花苞綻放的顫動。
一眾水翠色煙羅袖中,竟盈盈立了一名女子,女子紅唇如丹,眉眼若畫,劉浚緩緩放下酒杯,眼前一陣恍惚……
不是雲落,不是她!
可是,那女子楚腰杳杳,纖指細細,挽一手蘭花捻,紗袖蕩蕩如煙,似浩渺波粼中一朵初綻蓮荷,盈盈若霧,秀致獨立。
好一首曲子,好一首歌詞,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