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站起身來,酒壺掉落在地,眼神凝望在那舞動翩翩的女子身上,神思卻似飄過了萬千年,過往種種盡皆自腦海中穿梭而過,如此多日的壓郁心緒,似被這舞袖一抖,便消逝不在。
這女子,怎不是那暖春四月,流艷杜鵑的緋紅衣女子?怎不是那一舞動心,天地失色的傾城佳人?
緩步穿過舞裙錦袖,香風陣陣如縷,倏然伸手攬過中央領舞的絕色女子。
名鱒猛地一驚,慌忙揮手示意眾舞姬退下,偌大宣室,光亮的青磚地面,映著一雙相擁人影。
名鱒亦忙退了下去,殿門緊緊關閉。
懷中女子卻猛地一抖,伏在帝王胸口,只覺心跳陡然加劇,嬌喘細細。
「陛下……」女子微微抬首,卻見劉浚一雙眸,光影交疊,煥影迷離,脈脈幽茫異度萬千華彩,似掩去了這滿殿高燭茫茫火焰,月雖皎潔,卻亦比不得眼前男子奪目的光華。
女子胭紅滿頰,卻望著他,窘迫的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只覺他的目光中,映出的是自己,卻又依稀不是。
劉浚凝望著她,女子翠眉含黛,煙丹點唇,凝白肌膚,一抹嬌霞紅燦,其美便似人間仙女,更比那宣室插滿的暖菊花,更添嬌艷。
「好一個……佳人難再得!」劉浚幽幽念起這一句,修指撫上女子臉頰,女子微微垂首,赧然道一聲:「陛下……」
那聲若流鶯婉轉,嬌卻沒有雲落般的清淨,可風韻別成。
緩緩回過心神,卻仍舊擁著懷中嬌婉艷媚的絕色女子。
他已多久未曾賞過如此歌舞?
「叫什麼名字?」劉浚柔聲問。
雲落略有羞澀,輕聲答道:「回陛下,奴婢秦妍。」
「秦妍?」劉浚道:「何時入宮?」
秦妍秀眉微低,怯怯道:「有三年了。」
「三年?」劉浚疑道:「朕怎的從沒見過?」
女子已喘勻些氣,悄悄抬眼,嬌聲道:「宮中舞姬歌舞樂,難得演上一回,聽聞陛下只愛看衛皇后跳舞……」
忽覺失言,忙跪下道:「奴婢有罪。」
劉浚眉心深凝,惘然怔在了當地!
只愛看衛皇后跳舞,只愛看衛皇后跳舞,是啊,是啊,他喜歡,可他看過的,卻只用十根手指便可數的清楚!
不禁冷冷笑出聲音,浩浩大殿,那笑聲如同穿透了九霄雲層,直上天庭!
秦妍不禁身上一抖,望著帝王冷笑巍巍的背影,眼中一片驚恐。
「陛下……」秦妍顫聲道。
劉浚這才回身,望著女子悚然目光,終究平下口氣,低身扶起跪地上的女子,目光深深:「方纔你唱的是個什麼曲子,朕可從沒聽過。」
秦妍見他面色稍霽,起身含笑道:「回陛下,這首《佳人曲》乃女婢兄長秦延夫所作。」
「秦延夫?」劉浚凝眉:「怎麼聽著也是耳生呢?」
秦妍嫣然道:「家兄是宮廷樂師,這宮中難得舞樂,凡是大典,也並不見他。」
劉浚輕輕抬起她嬌細下頜,幾乎望進了她的眼眸中:「真好一個佳人難再得!」
秦妍頰上流火,卻依舊笑若明霞。
腰上倏然一緊,女子絕色容顏籠上一層濃濃嬌紅,帝王悵然微醺的眼,流露情絲萬千,吹吐在耳邊輕輕一句:「以後,不必再以奴婢自稱!」
秦妍心上一顫,卻不容過多思想,已被帝王打橫抱起,莊素的宣室,高燭明紅,依舊絢爛迷離、春風旖旎。
次日,大軍開隊出城,浩浩烽煙,塵沙飛揚。
宣室一夜春光,獻歌舞姬秦妍冊為夫人,賜居合歡殿!
合歡殿,似總是雨露豐潤的殿閣,華麗僅次昭陽殿的宮閣,便是帝王隆寵的象徵,一連多日,劉浚皆宿在合歡殿中。
如此情境,是這般熟悉,曾幾何時,這樣佔盡了風光的女子,此時正獨居在昭陽殿裡,在宮女內侍們嚶嚶的議論聲中、在夫人嬪妃或閒來無事或幸災樂禍的言辭中、在旁人閃躲的目光中,似乎到處都在傳揚著這位新夫人的美貌與溫厚。
昭陽殿秋意深濃,窗欞仿似都結了秋霜,雲落一身淺緋色滾緞錦衣,一層月白色薄柔紗輕盈如霧,靜靜立在窗邊,窗外菊香溢溢,簌簌花信與風共舞。
「葉桑,你可見過秦夫人嗎?」雲落立在窗邊,只是淡淡道。
葉桑小心回話:「偶然見過兩面。」
雲落拂一拂鬢邊碎發,無意道:「是怎樣的女子?」
葉桑略一思量:「容色姣好,堪稱絕色,待人也極溫和的。」
捋在鬢邊的手微微一滯,雲落緩緩回身,望向葉桑:「哦?果真是這般百里挑一的女子?」
葉桑連忙低下頭去:「可比著皇后,終究少了端靜與高貴。」
高貴?雲落嗤的一笑:「何為高貴?她宮廷舞姬出身,我亦為歌女出身,又有何貴賤之分?」
葉桑趕緊道:「是,是,奴婢失言了。」
雲落笑笑,緩步走到桌前坐下:「無妨,若非是艷壓群芳,又怎能配得一曲《佳人曲》呢?」
說著,幽幽吟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唇角含笑,目中隱有絲絲晶瑩,神思亦飄渺如絮,腦中幻想著那將是怎樣一個女子?是否,也如自己般,有無奈更有糾結?
許久,回過心神,道:「葉桑,拿鏡子來。」
葉桑轉身取了,菱花銅鏡,映出女子絕色容顏,纖指撫上微白臉頰,歲月只在其中留下了風情萬種,並無礙她亦足以傾城的絕美。
曾記得,他信誓旦旦的誓言,溫柔繾綣的眼神,和那一次次共赴生死的劫難。
可一切終究破碎得如此輕易,雲落冷冷一笑,曾在心中暗暗發誓,絕不對這樣的男人動一分真情,不然才會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可命運由不得她,一天一天的日子由不得她,他在身邊,她恭謹端莊,他不在身邊,她牽腸掛肚。
她始終分不清這樣的情愫,究竟與嚴蕭那般樸素的心念有何不同。
可是,是愛是敬,是深情抑或是感動,在此時此刻,卻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
另一個女人還是如期的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她心中荒涼,卻沒有想像中的痛苦,也許,那晚的楓樹林,是安慰她的一個緣由吧?只是心中始終有一個心結——
陛下,你就是看到了,卻為何不說,不乾脆廢掉我呢?
她始終,想不明白。
日復一日,她只是莊重微笑的面對冷眼笑話的人,只是淡淡聽著一句句流言飛語。
也許此後的日子,便都是如此了吧?
身體、精神以及時光,俱都這般重複的日子裡一點點倦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