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喚,劉浚微微側眸,但見女子緋紅裙袂與楓紅流蕩一色,卻仍是秋意深深。
劉浚伸手一指,不著半分情緒:「今年這楓樹林似格外紅。」
雲落亦隨著望過去,那一片火紅楓樹,望進眼中,眼裡無端一澀,似被浮塵迷了眼,輕輕用絹帕拭了拭:「是啊,便像是一片火海。」
劉浚緩緩放下手來,卻仍舊望著那一片楓樹林:「可是朕……卻不喜歡!」
生冷的一句,令雲落身子莫名一瑟,舉眸望向他,眼中沙塵似未被拭出,還有些微疼痛。
劉浚餘光一掃,女子微瞇的眼,顰眉若黛,落落紅楓,映照在女子凝膩纖白的肌膚上,所謂絕色,不過如此。
輕輕回身,捧住雲落嬌美清容,目光仍是深似幽潭的冰冷,呼吸漸漸逼近,溫熱的氣息清涼拂過眼睫,吹在眼眸中。
雲落心上一陣蕩漾,似前些日的冷淡,從未曾有過一般,他修長堅實的指撫在臉頰上時,心內仍舊一陣悸動。
「陛下……」
一句尚不及言語,便聽聞身邊名鱒小心的聲音:「陛下,張將軍來報。」
劉浚放開女子的臉,揚眉望向不遠處站著的張將軍,示意他過來回話,雲落見狀,自己該是迴避的,忙施禮道:「臣妾先行告退。」
「不必。」劉浚手上一攔,目光卻望著跪倒在地的張將軍身上。
雲落隨著起身,心中總有種不安感覺忐忑難平。
只聽張將軍見了禮,回話道:「陛下,已將大長公主押送至幽門宮。」
春意公主!
雲落怵然一驚,轉眸望向劉浚,正迎上劉浚幽涼的目光,冷冷道:「好,她可有說了什麼?」
張將軍道:「只是……只是一直在哭喊著自己犯了什麼罪。」
劉浚淡淡道:「不必理會。」
拂袖轉身冷道:「朕憐她愛女心切,便令她在幽門宮,她女兒終去的地方終老吧,以免再行興風作浪!」
張將軍遲疑道:「可是陛下,是誰放了毒蛇在椒室錦床上,並未能抓到,又如何塞悠悠之口呢?」
張將軍容色小心,話語卻是直接。
劉浚冷哼一聲:「哼!還需什麼證據?她陷害皇后也不是一兩次了,況且……芊芊才死,她為女報仇……便是最好的證據!」
目光肅厲,望在張將軍臉上,張將軍容色一凜,隨即道:「是!」
秋風如刀,蕭瑟刮過臉頰,劉浚緩緩轉眸,但見身後女子面容慘白,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唇際淺淺勾動,卻仍舊是清冷的。
「朕去宣室。」拂袖轉身,步履堅沉踏破飄廖的楓葉。
腳下幾乎站立不穩,怔怔望著劉浚遠去的背影,秋風陣陣,寒如冰消,吹湧在脖頸中,全身冰涼!
楓林、冷淡、湧蕩而起的陣陣悚然。
他……難道他……
雲落凝眉立在當地,任由秋風吹散絲發。
可是,不可能啊,他怎麼會……
那時,他應該還是只能坐起來才是啊?怎麼可能會跟隨自己來到這片楓樹林中?
不會的!不會的!
極力說服自己這絕不可能,卻禁不住身子的顫抖!
春意長公主以謀刺之名被禁幽門宮,沒有證據,只有一個謀殺的動機,眾臣雖心有疑慮,卻並不敢多問。
自劉浚恢復早朝,臉色便如同玄鐵般,冰冷如霜,任誰也不敢多說上一句。
自劉浚傷癒,便搬出了昭陽殿,以政事繁多為由,日夜於宣室中閉門不出,縱是在外走走,亦是極少的。
因著沒有證據,更沒有抓到真兇,昭陽殿上下守衛以及宮女內侍,除了葉桑被全部更替,來往間,人人容色小心,謹小慎微。
雲落望著,心中疑慮一天勝過一天,卻不知與誰傾訴。
望著周圍陌生的人,她甚至不敢找嚴蕭商量,她知道,若那個黃昏,劉浚真真看到了,那麼如今的這些人中,便必有他布下的眼線,如若他沒有看見,那麼,這突無來由的冷淡,便更值得自己仔細思量。
心內煩亂,望窗外松柏雋秀,花信隨風,無端看得人心中憂愁。
秋上心頭,便作愁。
真真便是如此!
雲落輕輕一歎,但願陛下也不過是秋日心緒,愁鎖心間而已!
心思突地一轉:「葉桑,傳陽先生來。」
葉桑望皇后日漸消沉,愁眉不展,到真心憂慮的問:「皇后,近來吃得越發少了,還要多加注意著身子。」
雲落緩緩道:「去傳陽先生吧。」
葉桑欲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轉身去了。
陽天來時,雲落斜斜靠在床榻邊,纖手撐住額頭,雪青色錦邊柔紗裙,輕軟墜地,墨發如絲,只斜斜簪一支帶露芙蓉花,再無他飾。
素顏清淡,面容靜默,彷彿沉沉睡去的夜蓮花,芳芬悠長。
陽天不禁癡愣,趕忙移開目光,葉桑正欲叫醒雲落,陽天卻是一攔,隨著轉身欲去。
身後卻有女子聲音悠然:「是陽先生吧。」
陽天回身望去,躬身道:「是。」
雲落眼睫微扇,輕聲道:「葉桑,你且先去吧。」
葉桑低身應了,殿門輕輕合上。
陽天道:「皇后可是哪裡不適?待臣為皇后請脈。」
雲落皓腕凝白,玉手纖纖,輕輕探出絲軟衣袖,陽天坐身於床前,修指搭在微涼的玉般手腕上,凝眉思索。
「皇后近來定是心緒不寧,難以安睡吧?」陽天望向雲落,雲落明眸茫茫,秋水粼粼流轉:「先生果然神斷。」
陽天移開眼光,取來紙墨,斂袖書寫:「臣為皇后開個食補的方子,待會兒交給葉桑,每日叫人做了。」
雲落接過方子,細細看了,微笑道:「方子是好方子,只是差了一味。」
「哦?願聞其詳。」陽天不解。
雲落提筆而書,須臾遞在陽天手中,陽天展目望去,清朗的眉目,卻驟然凝聚。
方子右下,清晰娟秀的小字——楓樹林,嚴風蕭,樹影亂,徹骨寒,且珍重。
陽天望著雲落,雲落目光深深,道:「有勞先生了。」
陽天合上方子,凝眉頷首:「皇后言重。」
緩緩退出內殿,滯足,深深吸一口氣,嚴風蕭,徹骨寒,且珍重,這一字一字,他雖不盡懂,卻也有幾分猜測。
回眼望一望肅靜的內殿,無奈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