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天經了一番診治,確認已然無礙,只是此毒擴散極快,令劉浚身體虛力酥麻,仍舊昏睡不止,只是意識已然清醒了。
雲落亦許久未曾好生安歇,這日由葉桑與公主勸著卻歇息了半日,卻也是心中不安的,終還是回到了劉浚床前。
黃昏,劉浚又已昏睡了三個時辰,雲落靠在床榻邊,門外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殿內卻只有葉桑以及名鱒侍候。
名鱒小心伏在雲落身邊,生怕驚了劉浚:「皇后,嚴大人與衛大人前來探望。」
雲落點頭示意,名鱒會意了。
嚴蕭與楊詢,今日才於前方返回,此次又是大捷,卻聞聽劉浚遇刺,鎧甲未卸,便匆匆而來。
不一會,楊詢與嚴蕭便走進殿來,一身鐵甲寒氣,一臉風塵僕僕,向雲落見了禮,楊詢方道:「陛下怎會糟人算計?刺客可抓到嗎?」
雲落緩緩起身,道:「還沒有……」
說著,暗淡憔悴的目光便冷冷落在嚴蕭身上,眼神清冷而責問,神情肅然:「只恐怕這刺客……該是衝我而來!」
二人身子俱是一震,嚴蕭清亮的目光更於瞬時灰蒙,雲落眼神中的意味,他何嘗不懂?只是無奈的低下頭,避開雲落逼迫的眼光。
楊詢望他二人一忽,嚴蕭神情閃躲,姐姐更加少見的冷如冰霜,楊詢向來識趣,輕咳一聲,道:「皇后,臣還未曾與公主報一聲,先行告退。」
雲落點頭,楊詢緩步退去。
殿內,倏然靜默非常,唯有窗縫兒透進的微微秋風,拂動簾幔,有些微不可聞的簌簌之聲。
「皇后。」嚴蕭終是打破沉寂,輕聲道:「臣,也先行告退了。」
拱手欲去,卻聽見雲落聲音冰涼,驚動一邊高燃的燈燭:「慢著!」
滯住腳步,雲落一身淺草色薄錦抽絲裙,拂身而過,淡淡道:「嚴大人與我來……」
嚴蕭略一躊躇,終是跟在了雲落身後。
雲落與嚴蕭避過一眾守衛,來到昭陽殿後,一處靜謐的紅楓林,秋日,紅楓如火,黃昏時分,絢麗晚霞與紅楓交映,更紅得人心裡都仿似要燒起火來。
雲落一身淺草色錦裙,火熱紅霞映照在一身裙裝上,只覺紅中微黃的背影,靜淡而有一絲清涼沁入,不令心中那般焦躁。
只是這背影未免寥落,低身捻起一片紅楓葉,於手中細細旋轉:「你該知道,我因何叫你而來。」
靜默的天幕下,唯有他們兩人而已,這自從那日的離別,便再也沒有。
嚴蕭輕聲應道:「是。」
「那麼……」雲落緩緩回身,眼神中似有紅楓似的火:「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嗎?」
嚴蕭凝眉歎息,卻不敢與女子質詢的目光有片刻相對:「臣,是不知該不該說。」
臣?雲落苦澀一笑,暗淡的天色,雲掩斜陽,便成了天際邊迷炫的霞色:「若不是臣呢?」
雲落憔悴的眼,有淡淡疲累:「若你不是臣,而我……不是皇后,只是……」
說著不禁哽住,重又回轉了身體,留給嚴蕭一個淒美背影:「嚴大哥,若此時,只是你……與雲落,沒有陛下,沒有皇后,沒有宮闈,也不能說嗎?」
嚴蕭緊緊閉目,似這天地一片的紅色,刺痛了雙眸:「我不知道……」
一片殘葉飄落在裙邊,雲落閉目歎息:「你與我……終究……不過而已。」
猛然轉身,墨發飛亂在秋風中,絲裙揚展,捲起落葉叢叢。
「是……春意長公主!」
裙裾拂過身邊之際,斜陽落日,簌簌楓葉輕微的破碎聲漸漸止息。
天光暗淡,女子裙展逶迤,他們彼此背對著,一陣秋風掠過,卻皆能感到那一片楓火中熱烈的目光。
「是春意長公主!」嚴蕭終於咬唇道:「我不說,是因為……畢竟這是皇家貴族,大長公主與陛下,終究同姓一個劉字,而前皇后與大長公主原就已經失勢,本就……」
嚴蕭沒有說下去,雲落卻冷冷一笑:「本就十分可憐了是嗎?而你,又怕我會因此而大做文章,將她母女二人逼上絕路,是嗎?」
嚴蕭慨然一歎,不語。
雲落唇邊笑容僵澀,幾乎要嗤笑出聲音來:「嚴大哥,原來雲落在你心中,已是這樣不堪而狠毒的女人!」
「不!」嚴蕭低吼一聲,紅楓的紅,沁染在眼眸之深:「不是的,你曾說過,『害你的人,你定要她十倍來償。』我……只是怕你在這其中陷得太深,最後……會傷害到你自己!畢竟,她是大長公主,她有能力至今仍買兇為她賣力,便可見其亦非一般女子,大長公主也是姓劉的,又豈是輕易可以動她?你知道了,只怕當時……是定要回擊的,可是我卻不知,如今過了這麼久,她仍舊不死心!還傷及了陛下!」
「你可肯定嗎?」雲落顫聲問。
嚴蕭點頭,卻目光深垂:「肯定,當時,我早便發覺一些守衛眼生的很,可我那時已非合歡殿守衛,只是心中有疑,卻不敢肯定,直到事發,我逼問那些眼生之人,方才供認了大長公主。而這一次,卻只是推測是大長公主而已,卻……並沒有證據。」
雲落神情僵澀,卻莫名有淚滴落唇角,以袖拭了:「那麼當初,你殺了他們,是……為我……還是為了殺人滅口!」
一句清淡,卻如同秋寒的涼刃,一刀直刺入嚴蕭心中。
嚴蕭澀然苦笑:「雲落,時至今日……你仍舊要如此問我嗎?」
一聲聲漸次堅沉,雲落頓時腦中凌亂。
是啊,自己怎麼會這樣問他?為何……還要如此傷害他?
她明知道的,明知道……只要是自己需要,他隨時可以付出生命!
身子倏然虛軟無力,撐住一邊高拔的紅楓樹,落葉紛紛飄零,落在衣上,輕輕滑落在地,片片楓葉,終究只有一瞬繡在衣上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