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與劉浚共賞舞樂之後,霜雪冰清的黛鳶便更令李岳朝思暮想,然而數次前來公主府拜見,卻均被早已洞悉他心事的平西擋在了府外,可李岳終究不肯放棄,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亦沒能令他灰心喪意……
如今,眼見貴女們即要各自歸家,平西終於打開了府門,令李岳廳堂來見……
今日的平西著了身絳紫色紋花廣袖衫,黛藍色曳裙逶迤,襯出內裡群青色縐紗裙擺,淡抹了薄妝嬌艷,一縷柔光下,愈加顯得貴雅仙麗……
李岳向公主恭敬施禮,平西公主抿一口清茶,微笑著免去,淡淡道:「李岳,你多次求見,所為何事,本公主早已心中有數!」
李岳清俊眉目微微凝蹙,望著公主疏淡安然的神情,心中將信將疑:「請公主明示!」
平西公主輕放下手中茶杯,彎細黛眉略略高挑,有一絲著意,卻也有一些漫不經心:「黛鳶!」
李岳澈亮眸子倏然閃過道晶芒的光,眸心閃爍無定的流轉,更加洩露了本便難掩的心事,只微微側首,輕聲道:「公主,我……」
「無需多言!」
平西斂起眸中柔和清潤的光澤,眼神肅然鄭重:「李岳,其她婢子貴女、歌姬舞孃,你看上了誰,本公主皆可送與給你,絕無二話,然而,只有這黛鳶,是你想……最好都不要做多想之人,這……也正是我多次拒你於門外的所在!」
李岳劍眉一聚,心頭登時如灌涼冰,猛然抬眼,怔怔然望著公主嚴肅鄭重的面容,卻不可理解,為什麼?為什麼公主要這樣說呢?黛鳶——她究竟是何人家千金,竟能令公主說出這樣的話來……
李岳正欲追問,卻聽門外傳來匆急的一陣腳步聲,二人皆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婢女匆匆跑進,慌忙低身見禮,喘勻口氣才道:「稟公主,太皇太后召公主速入宮去!」
太皇太后!
平西公主眉心倏然凝結,想太皇太后已許久未過問自己的安妥,緣何突然便如此匆忙的召見自己呢?平西望一眼若有所失的李岳,思量片刻、亦不得一絲頭緒……
平西公主一路忐忑,由太皇太后貼身婢女貞蘭引向太皇太后處,穿過玉廊翠徑,曲折蜿蜒,便有一條幽婉長道,兩旁花木繁茂蔭蔽,一樹翠葉下,暗紅色華蓋遮掩著幾縷微烈的日光,太皇太后悠然的靠在厚厚的錦緞墊子上,一身赤赭色長衣及地,鋪展開一片莊素,身邊還擁坐著芊芊以及春意長公主……
平西神色微微一凝,眼見長公主嚴涼的眼神向自己望來,心中便已瞭然七分,輕輕斂住淡秋色衣袖,姿態輕雅的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徐徐低身:「平西問皇祖母安好!」
太皇太后雍容卻莊嚴的面目微微一牽,飽經風霜的眼角紋路細密,不著情緒的平聲道:「起來吧!」
平西斂衣起身,持重沉穩的轉向另一邊:「姑姑!」
又向芊芊一望,神色淑靜淡然:「皇后也在?」
芊芊一瞥眼,麗艷眉目蘊著絲絲冷光,向太皇太后方向望去,面色如霜,並不作絲毫理會……
平西亦不作計較,自知道她是如何心思,只緩緩斂衣,輕輕坐下身去,眼光無意游移在三人臉上,卻是平常不著一些聲色……
太皇太后捋捋似雪白鬢,悠遠目光淡定持然,仿似蘊藉著燦陽微烈的焰光,亦似漂浮著濃雲厚重的迷濛,莊正威嚴中留有幾分肅冷:「平西,聽說近來,你府中訓養了一干女子,教習些歌舞琴笙的,叫了陛下去看,後,竟將個舞姬帶回宮中,可有此事啊?」
平西公主心中微微翻瀾,眼風迅疾掠過長公主和芊芊的面容,她二人皆是如藏綿針的一般神情,恨切的望著自己,平西仍是不著痕跡的淡淡一笑,悠慢道:「回皇祖母,確有此事,那日陛下偶然路過,前來看我,便獻了些歌舞與陛下解乏,歌姬雲落還算入眼,便叫陛下帶了回來,宮中填上個宮女侍妾的,想也不是平常?至於那些個女子……」
淡淡目光於芊芊臉上不經掃過,竟自帶了諷刺的味道:「府中那麼些人,也是吵鬧,平西已將她們遣散各自回家,便再不需勞心了!」
芊芊臉頰倏覺滾熱,纖細玉指緊緊一握,欲要啟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平西收回目光,仍持著平靜的神情,儀態優雅……
然而春意公主見女兒遭諷,卻是氣湧心頭,薄唇抿成條縫隙,厲生生咬牙道:「哼,如此真是甚好,那些個來歷不明之人,只會有染這宮中風氣,想來即是遣散了……公主可便不會再召回她一兩個,隨時恭候陛下吧?」
平西公主心上一緊,春意公主此言頗為玩味,召回?她們此時心中的利刺,怕便是楊雲落無疑,然楊雲落正在宮中,所謂召回不才是合了她們心意,卻為何長公主言語中倒像是有諸多警告?
平西正自思考,太皇太后微有啞然的聲音便刺入耳中:「是啊平西,養那麼些個無用之人在府裡,亦是費衣費食,這不是今日,宮中亦放遣了些宮女出去,上次自你府中進宮的女子,便在其列!也算是……給她個恩德,好好出去嫁人了,總比鎖在這深宮中強上許多!」
平西公主頓然了悟,猛的舉首,望向太皇太后看似不經卻著有用意的眼眸,一道莫名如刺的寒光射入心裡,頓時涼了身子,原來,她們早已計算了一切,只待自己前來,言語相談間,將一切利害攤平,令自己權衡理解,然而理解過後,想必可選的選擇亦只有一個——不能令楊雲落再回到平西公主府中!
平西心中暗暗一歎,在這場糾有失誤與利害的較量之中,輸贏看似已然明晰,可是,卻獨獨可憐了無辜的雲落,平白捲入到這場糾斗中,飽嘗痛苦的經歷,最終換來的竟是這樣淒涼的結局,自己無能為力保護於她,劉浚亦不能!
至少,如今他們是敗了,一敗塗地!縱是有多少不情願,卻也只能如此了,不是嗎?
在太皇太后三人面前,平西面色始終如一,不透露心中微點變化,然而思緒卻已然糾結,千絲萬縷繁叢纏繞,在腦海中牽絆,若如太皇太后所言,雲落如今應已出宮,想必定會回往公主府中,然而今日的一番對語,那三人用意明顯,絕非家常訓斥,平西若有所思的緩緩向宮門方向踱去,未令任何人隨著……
「姐姐!」
突而一聲低沉的叫喚頓時止住了平西的腳步,思緒亦被打斷,平西猛然回身望去,只見花木叢中,人影隨著細枝一晃,帝王高大身軀便赫然出現在身後,修眉間凝著深重幾縷,幽暗龍眸濃雲厚重……
「陛下!」
平西微微低身,劉浚連忙阻住,啞聲道:「此無外人,姐姐不必多禮!」
平西直起身來,亦有愁霧的眼眸中,籠起疑問萬千:「陛下可知雲落已然出宮?」
劉浚沉寒的眼中浮過一絲瞭然,左右四顧下,貼近平西公主兩步,方才道:「朕自然知道,雲落留在宮中才是有苦難言!」
「那麼陛下便是有意為之了?」
平西疑惑的望著劉浚,言語之中,多少有一些責怪:「但陛下可知,太皇太后召我前來所為何事?」
劉浚見姐姐美目流光中,閃爍痛惜幾許,他自知春意公主與芊芊定會對平西有所警告,不會令雲落回到公主府中,劉浚輕輕垂下暗淡龍眸,只道:「姐姐,有很多事尚由不得我,如今便暫且隨了她們的心意,至於雲落……姐姐不必太過擔心,日後朕……必會對得起她!」
「日後?」
平西公主秀眉凝痕,嬌薄櫻唇有一絲顫動:「那麼現下裡呢?叫她一弱女子漂泊在外,若皇后欲要永絕後患,不好在宮中動手,才令她出宮去,那麼……」
「沒那麼容易!」
劉浚冷眼中倏然劃過狠狠光色,切切薄唇抿出堅定的紋:「姐姐,相信朕……心中有數!」
平西身子微微一動,劉浚堅決如磐的眼神、凝在平西閃動的眼眸中,迸射出一股強而有力的光束,卻令平西不由得平靜了心神,這樣的眼神,似有種莫名無形的威懾,令她放鬆了眉心,隱隱感覺、怕是又一場風雨、正在這雙邃遠深眸中,暗暗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