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天下 第1卷 烈日驕陽燒心房7
    雲落出宮自是無人攔阻,於她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出路,轉頭,望一眼碧金恢宏的宮殿,心中竟是許久未見的清明,回想那在沙場的人鬼生活,如今腦海中卻只留有慶幸的思緒,慶幸自己還活著,亦沒敢想過,尚有一日能走出這牢鎖一樣的深宮……

    正如長公主所料,雲落出宮,除平西公主府外、無處可去,帶著一身未癒傷痛,蒼白容顏血色暗淡,卻唯有一雙明澈清眸,泛著微微流動的光,一身薄織單裙,簡素無華,長髮及腰披散,只用一支木簪歸挽整齊!

    雲落靜靜站在公主府外,神思卻有一些悵然,這道大門裡面,曾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府院,裡面有自己的親人、恩人、和深愛之人;然而如今,自己站立在它的門外,卻為何感到身心如此寒冷?

    恩人?將她親手送入了許是終身的囚籠,愛人?亦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落寞的背影,更何況如今的自己,亦早非昔日的冰清女子,這道沉重的府門啊?你究竟隔絕了世間多少?

    雲落望著眼前景象,突然感到身心如此疲憊……

    舉袖輕輕拭淚,正欲向前走去,卻感細肩上、被人輕輕一搭,剛剛安穩的心猛然抽動,倏的回過身去,倩麗明眸閃爍驚懼的光……

    「是我……」

    映入眼簾的人,令雲落眼中驚恐隨之消散,那混而柔和的聲音,裹在細細微風中,有如福音,雲落舒展開顰蹙深深的眉,唇角彎出一絲由衷的笑:「嚴校尉!」

    那人點點頭,耀目日光下,英挺臉廓尤顯得莊重嚴肅,本便不著喜怒的臉,更加緊致,正是校尉——嚴蕭!

    嚴蕭左右四顧,低啞的嗓音壓制得越發深沉:「姑娘回不得公主府!」

    雲落玉眸中淚意未絕,又凝起一絲疑惑,回不得?這是自己唯一可去的地方,卻為何回不得:「請嚴大人明示!」

    嚴蕭平靜雙眸掠過幾許憐惜,側首道:「今日,平西公主被太皇太后召進宮中,想來……必與姑娘有關!公主府乃陛下常往之地,皇后娘娘……又豈能容得姑娘再回到府中!」

    嚴蕭一字一句緩慢清淡,將整件事情刻意說得輕描淡寫,似乎一切殘忍的事實,都顯得再平常不過;然而雲落卻在他挺闊的臉上、尋到了不為平常的牽動,他那瞞不了人的清亮眸心深處,淡淡隱著一絲涼意……

    雲落輕歎一聲,她知嚴蕭此言非虛,想皇后如何會這般輕易的放自己出宮?如何會如此便放過了自己?想必,是要自己死,也要死在宮外,死在與甘露宮女主毫無相關的某個角落裡,無聲無息的永遠消失……

    思及此處,雲落唇角竟溢出一絲涼涼笑意,寒透的心中,已然麻木:「多謝嚴大人提醒,只是……」

    雲落流水清眸、略帶悲傷,望一眼不遠處熟悉的府院,淚意一時傾決:「雲落想再見家人一面,想……」

    想——再見冷明刀一面!

    雲落雙唇顫抖,卻終究沒能說出來,冷明刀,雲落全身瑟瑟一抖,如今的自己,已非昨日之身,見到了……終又能如何?

    心中正自掙扎,平西公主優雅的身影便倏然闖進眼來,雲落心上突的一揪,一種莫名無形的逆流,猛然湧動心底:「公主!」

    嚴蕭雙眉驟然揪緊,欲要拉住情動的雲落,卻見平西公主已然向這邊望來,身子連忙一晃,閃入了身邊蒼茂的高樹後,只餘留一聲歎息……

    眼見雲落向公主奔去,平西公主眼中亦有莫名情緒倏然翻湧,但只於一瞬之間,便消泯在淡淡浮光的深眸中:「雲落?」

    公主淡漠的一句,令雲落緩緩放慢了步伐,全身如同被冰冷的寒霜浸過一般,突而涼冷僵硬,公主向來溫切的眼中,此時竟如同遮蓋了滿滿冰雪,感不到一絲溫度……

    雲落略有一些失神,輕言道:「公主,雲落……被放出宮,想……」

    「既是得此恩惠,便當珍惜了,雲落……」

    公主不著情緒的走上幾步,打斷了雲落輕緩的話語:「歌舞生活終究不得長久,我這府中亦遣散了貴女各自歸家,至於你……」

    平西公主聲音有微微一頓:「至於你,如此姿貌,便也找個好人家,方才是真!」

    雲落見公主如此急切的阻住她的言語,聰敏如她,如何能不解這其中關係?適才嚴蕭也說,公主剛去見了太皇太后,必與自己有關,那麼想來公主的此番言語,亦非出自由衷吧?

    雲落心中略略平靜,倒已釋然:「公主,雲落只想見一見家人,和……」

    嬌唇抿動,清眸若水含流,與平西公主默默相視,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平西公主輕輕一歎,偏側過頭去,盡力掩飾內心翻湧的波動:「他……早已不在府中!」

    雲落身子倏的一滯,不可置信眼,倏然凝澀住眸中水光淋漓,平西公主如此清淡的一句,卻在腦海中洶湧壯闊的翻騰開來,既而令整個身子都在瑟瑟微風中、顫然而抖……

    「早已……不在府中?」

    雲落清透的眼,不可置信的凝看著平西公主,平西公主卻仍舊目光淡泊,望著遠處風景依然:「是的,自你離開後,沒幾天,他便走了,至於去往何處,便不得而知了!」

    平西公主斂起眸心中一絲眷憐,轉眸安和如初、卻不著情緒的看向雲落,雲落清淡素顏仍舊映日光艷,絕色容顏並不因略有憔悴的形容而減半分顏色,反而愈加添了分嬌楚的情致,怎不令人心生愛惜?然而自己亦是無可奈何,怪只怪,天意如此,錯一步,竟是步步錯!

    公主輕歎一聲,自身上取出個紋繡精緻的錦包,遞在雲落手中:「雲落,這些錢,足夠你謀個生存!」

    「公主!」

    雲落輕聲喝斷公主的勸慰,如水目光突而堅決非常:「公主可否令雲落再見一見家人?母親、詢兒……」

    「拿上這些去吧!」

    陽公主淡無表情的臉色,倏然冰冷如霜,嚴寒般凍結的眼神定在雲落切盼的臉上,直令他瑟的一抖,公主的眼神,為何比提及冷明刀時更加嚴酷?難道,只是見一見家人,便都是不能嗎?還是……

    雲落顫抖著雙唇,柳葉秀眉凝出道清晰的痕:「公主,是不是他們也受到了牽連?是不是……」

    「沒有,他們很好!」

    公主立忙阻斷了雲落的胡思亂想,然而清冷目光卻仍不著一絲溫度:「只要……你不在他們的身邊,他們……就會很好!」

    平西著有意味的一句,令雲落身上揪的一緊,突然感到一股沉重奔襲而來,壓迫在心口,直蔓延至骨髓深處,整個身體似都隨著心一起破碎……

    「你不在,他們就會很好!」、「你不在,他們就會很好!」

    只是一句,聲聲反覆敲擊在內心深處,疼,卻不知所措!

    「公主,只見上一面!」

    「見了!便會難捨,雲落,你希望詢兒或是你的母親,隨你去過清苦擔憂的生活嗎?」

    平西略略垂首,歎息道:「去吧,雲落,我……定會照顧好他們的一切,忍得這一時之苦,日後說不定還有重逢之日!」

    言語中似乎沁了些熱度,雲落望一眼情緒無著的公主,心卻仍涼得感不到一絲溫暖……

    平西將手中錦袋遞在雲落手中,心中歉疚仍舊分毫不露,望一眼兀自失神的雲落,心下一狠,迅而轉身離去……

    雲落!原諒我,原諒我的自私!若我令你與詢兒見面,如此不堪的你,定會將詢兒亦從我身邊帶走,他——定會隨你而去,而我已再不能承受身邊親近之人一個個遠走,雲落,我又如何捨得下你?可是命運弄人,若還有以後,我平西定傾力補償你的所有……

    想著,淚水不禁漫過眼眶,滴在唇角,微微冰涼……

    「公主!」

    一聲驚斷混亂的思緒,平西猛然抬起頭來,清俊而心事沉重的臉,映入眼中,那面容經了太多風雨,而顯得愈發成熟,正是近來常與自己排解心事的雲落的弟弟——楊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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