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笑道：「是麼？但你爺爺的屍骨尚有你奶奶埋葬，你呢？凌小姐先你而去，你的未來該是如何？你可看得到嗎？」
陸幸心中一酸，道：「我看不到。」此時眼前儘是白雪茫茫，冰川聳峙，俱如刀劍林立，他心中似有所悟，只是搖了搖頭，「我過去不知我家俠道的意義，自小到大也是厭憎習武，但此時此刻，卻覺我練了武功真好——若非這一身武功，天地雖大，我還不知該做什麼。」
莫先生道：「即便如你爺爺那般死法，你也別無怨言？盡你一生，什麼都改變不了——你能照顧那小姑娘一家，難道山下這千千萬萬藏民，你也能照顧得了？」
陸幸道：「我自然不能，但那些事也不該是由我們憑著一己好惡去做的，陸某還是那一句話，莫先生，若是由您得了執掌天下的權力，您可有把握比當局做得更好？」
莫先生不答，忽地停下腳步，週身內勁流轉。
二人此時已至八千餘米，常人在此若無氧氣設備，一時半刻都挨不過去，莫先生神色沉凝，自覺再要向上攀登，已非人力所能為。「若是再往上去，只怕我們都活不成了。」
陸幸點了點頭，自覺心跳頭痛，已是高山缺氧之兆。
「至少……你我還是要有一個活在世上的。因此就在這裡動手吧，雖非珠峰絕頂，但想來自有人類始，還沒誰在這高度打過架呢。」
莫先生不再說話，只因話已說到盡頭，陸幸也罷，他自己也罷，都是無法說服對方。
他是要軌則天下之勢，更易舊制以抒己志；而陸幸不同，陸幸是要憑著單人只劍，自踐一己俠道。是以二人只有一人能活下山去。
二人相對而立，忽聽得鳥聲嘶鳴，竟恍惚是在腳下，這珠峰絕頂，果然是兀鷹難渡。「你我誰活下去，誰便是對的，那看的乃是天命！」
莫先生一言說罷，忽地擺個架勢，四下流雲飛動，雪花紛飛，他掌影融入其中，端的是若有若無，難見蹤跡。陸幸自與莫先生相識以來，見他出手均是信手而至，瀟灑自如，還從未如尋常武者那般先放架勢過，既然他如此凝重，足見對這一戰在意非常。
陸幸過庭步施展開來，在冰雪上滑行來去，卻遠不及地上那般轉折自如，兩人步法變幻，拳掌並未相交，而身形已有些澀滯。
自有人類以來，確曾無人在這八千米絕壁高峰相鬥，他二人雖已是當代階位武林的頂尖人物，但在這天人絕境拆招，所發揮的實力卻也不過十之一二，許多消耗內勁的招式武功，根本不能使用。兩大高手虛打虛拆，不過數招之間，額頭虛汗已出，過不多時汗水凝結，化作點點冰珠。
莫先生「日昇月恆」功夫使出，掌力虛實不定，頃刻已將陸幸去路罩住，料想你腳下冰雪滑溜，過庭步也未必使得順暢。果然陸幸不得不強運內功，硬接了莫先生數招，這般勉自運氣，登時大感氣喘。
莫先生心中一喜，笑道：「陸幸，我這『日昇月恆』功夫自商道中悟出，你是知道的。商戰也罷，政局也罷，都是藉著人心鬼蜮，才能圓轉其間，但歸根結底，卻非建立體制之中不可。我借了天地人和之勢，你卻只一人一劍，孤身一人，如何與一個體制相鬥？」
他掌借高山風勢，無論發力與否，都是呼呼作響，令陸幸摸不清他掌力強弱，每一招都非用出全力抵禦不可。
說到此處，隱去掌力不露，一掌虛招拍出，但是高空風聲呼嘯，卻似是凌厲至極，要看陸幸如何接應。陸幸呼呼接了數招，果已是不住後退，他不願在氣息上佔了便宜，竭力開口道：「前輩，我從未想過站在體制的對面，我沒想一人改變世局，我只是盡我力所能及，幫到眼前之人！」
莫先生掌力加緊，喝道：「可你所作所為，卻已干涉了體制運行，天下在位之人誰不想太平和諧？你做的這些事，無論哪朝哪代都要為當權者所忌！」他功力運轉，竟已看準了陸幸招式破綻，磅礡內勁洶湧而至。
這一招殺心已起，殺意已顯，卻已非只是虛招，便如巨浪滔天，要將陸幸這一葉孤舟吞沒其中。陸幸心中一寒：「他是要殺我，這絕非兒戲！」
隱隱覺得莫先生這一掌拍出，那不是尋常武學招式，而是直接質問於自己內心深處。
這驚天一掌，無疑是在拷擊陸幸一己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