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繼業見他不語,不禁笑道:「我這老頭子做了許多惡事,便掃上一千年地,也彌補不了昔日罪過。你見我假惺惺地,心裡看我不起,對麼?哎,我沒盼自己死後不下地獄,只盼積些福報,令我女兒活得快樂些。」
陸幸心中一震,他這一月來幾沒和人說話,忽聽凌繼業這一句話,霎時間悲從中來,嗚咽道:「凌伯伯,我……」
凌繼業見他垂淚,自是吃了一驚,忙撫摸他背脊道:「大男人的哭什麼了?我本來還想問你瑞琪的事,你既是獨自前來,那麼你們此刻……」他不知如何措辭,改口道,「她此刻是與小雲一道麼?唉,我那女兒自小沒了媽媽,我對她頗多縱慣,以致於她任性妄為,一身大小姐脾氣,其實她只是口中說不要與你一起,你別往心裡去了。」
他哪裡想得到凌瑞琪已不在人世,眼看陸幸紅了眼眶,還道是少男少女尋常的爭執分手。陸幸聽他此言,登時呆了半晌,卻聽凌繼業道:「唉,我怕她因我這個爸爸,而被人看不起,原本想著這一生一世都不要聯繫她,只要知道她過得好便可——但……但說來慚愧,在此獨居三個月……總是夢見她小時候的情形,竟是越來越牽掛了。便沒有你來此,我也想去找找她的聯繫方式,她……她此刻過得好嗎?」
他說著不住搓手,顯然甚是激動,此刻的凌繼業哪裡還是那個罪行纍纍,開發驚天一譜的梟傑?分明只是個尋常父親。陸幸情知隱瞞不住,心想我縱能瞞你一時,卻不能瞞你一世,當下垂淚道:「凌伯伯,凌瑞琪她……」
猛聽周邊山上「轟隆隆」一聲巨響,大地微微震動起來,堤上眾村民面色齊變,一起立起身來,道:「不好了,是山體滑坡!」凌繼業一驚而起,道:「不妙。」
陸幸道:「我們有危險麼?」凌繼業道:「這裡距山區有一定距離,並無性命危險,但看那出事地點,似乎正是連著外面的公路,只怕山石落下,將公路掩埋了,那可……那可麻煩大了。」陸幸道:「怎麼?」
凌繼業回頭望了江水一眼,道:「堤壩將被大水浸沒,本來我們在此護衛也只是權宜之計,只盼撐到部隊來此——但是如果公路被堵,數日間部隊趕不過來,一旦江水大漲沒過堤壩,後果不堪設想。」
說話間遠處有人叫道:「我婆娘來電話說,山石滑坡,確是把附近盤山公路給埋了!」眾人「啊」地一聲,神色都極驚惶,這些人久居江邊,每逢汛期均賴當地軍區撥人支援,公路不通意味什麼,他們自是熟知。老鄭叫道:「再打電話回去問你婆娘,看是哪幾條公路堵了,入川、青川也埋了?」
那人頓足道:「打不通了,奶奶的!信號站在山上,可別是連信號站都衝垮了!」眾人悚悚自危,都道:「我們先回去吧!可莫連來時道路也阻隔了。」
凌繼業大聲道:「部隊進不來,你們難道出的去?幾日後大水淹沒堤壩,誰都活不成了,還不趕快加固堤防?能多挨一刻,便是一刻!」眾人都是一呆,當下手忙腳亂地抬起沙袋,堆在沿岸河堤之上,當然這能頂得多久,那也全憑天命了。
江畔大風陣陣,將陸幸頭髮吹得向後揚起,他一月來既未理髮,也沒剃鬚,加之一身泥漿,模樣甚是邋遢。
眼見眾人神色驚慌,他心中一陣茫然,卻是全然無能為力了,只覺凌瑞琪是已不在了,即便大水淹沒那又如何?大不了眾人一起就死——至於自己輕功了得,盡可翻山越嶺逃走的念頭,卻一次都沒想起。
眾人忙至半夜,好容易將攜來的近千沙袋壘起,忽然間風聲大作,又有毛毛細雨飄落,眾人見此情形,又不敢回去休息了。老吳道:「照這情形撐不過三日,即便現在打電話出去,部隊也難在三日內打開一條通路吧?」老鄭道:「你打得出電話麼?只能指望他們自己在衛星雲圖上發現情況。」
凌繼業道:「放心,氣象站、水文站都有儀器定期監控,就算工作人員混日子,機器總不會出岔子,最多一個小時,外面的人就知道這裡的情況。」眾人不知他曾是國家高官,眼見他分析若定,心中都有些不信,凌繼業道:「白日下了場大雨,今夜不會再有那雨量了。只要不下暴雨,大水決計漫不過來,諸位先回去休息吧,養足精神再來。」
陸幸鬆了口氣,心想:「那便好了。」他自覺了無生趣,純是為眾人高興,全沒擔心自己安危,但見凌繼業眉頭緊皺,不禁又是一奇。只聽凌繼業低聲道:「我騙他們的,若是山石崩裂引得山上河道改向——那麼只怕連今夜都挨不過。」陸幸吃了一驚,道:「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