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世 第十三卷 殤 第三十三章 贖罪
    但十數年前川南地震毀了舊時主壩,當局無力恢復舊觀,只將殘堤修復,留下日常工作人員,周邊一應設施已遠不如前。是以附近村落居民護堤前來,倒也不須手續審批,盡可駕車長驅直入。

    老吳見陸幸悶悶不樂,便道:「兄弟,忙完了這裡,你去我家吃飯,我老婆雖性子火爆些,燒菜可有兩手,你吃辣不吃?」眾人都笑道:「你老婆哪裡是火爆些?你老婆就是根辣椒!」老吳哈哈大笑,臉上卻頗有自得之意,陸幸見他炫耀家人,心中更是酸楚。

    此時夜色空濛,陸幸眼見江水高漲,已與橫川大壩同高,江水翻湧,竟如海邊潮水般,一波波地拍打堤壩。眾人瞧在眼裡,都是皺眉不語,老鄭道:「奶奶的,照這勢頭,今年老家地裡多半又是顆粒無收。」

    眾人道:「你還想五穀豐登不成?提早將老人家接出來要緊。」說著拉大嗓門道,「老凌,老凌,傢伙運到,出來幹活啦!」

    陸幸見周圍寸草不生,甚是荒涼,不由怔道:「還有人住在這裡麼?」老吳道:「三個月前一個傢伙搬來這裡,在大堤邊上搭了個簡易棚子,執意要住在這裡,說以後清掃大壩便是他的工作。這傢伙一沒身份證,二沒暫住證,村支書看他樣子老實,多半也是家道破落的苦命人,便也沒往上報,就由他在這裡住下。」老鄭道:「這人怪得很,總愛一個人在堤上來去踱步,一會兒說這裡規模不對,不會兒說那裡尺寸不行,好像自己是水利專家似的。」

    陸幸恩了一聲,說話間一個中年男子邁步而出,看著卡車笑道:「這一路泥巴的,能運來這裡也辛苦大家了。」

    老吳道:「你瞧瞧,這傢伙語氣,可帶有幾分官腔吧?還『辛苦大家了』,告訴你老凌,我們是為了自己安身立命,可不是為人民服務——要是橫川大堤有什麼不測,沿岸百十幾個村一個都別想跑!」

    那「老凌」哈哈大笑,道:「都是為人民服務,都是……」說著向陸幸看來。

    陸幸見他樣貌熟悉,只瞧了一眼,便即心中一震,失聲道:「凌伯伯!」

    這男子赫然便是凌繼業!

    眾人聽陸幸言語,心想你二人原來相識,倒也是巧事一樁,凌繼業瞥了陸幸一眼,也覺頗出意料之外,上前道:「其他事一會再說,先幹活要緊。」說著走到一旁。

    一行人自卡車上卸下沙袋,擱在堤壩一側待用。眾人見陸幸手提數百斤的物事,面不紅、心不跳,不由都覺駭異,老鄭道:「瞧這小子膚色白淨,想是城裡來的,可現在城裡的年輕人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怎有這等力氣,真是看不出來。」

    陸幸口中遜謝,心中卻想:「力氣再大又有何用了?如今便是下地犁田,也有拖拉機在。」心裡滿是沮喪自傷之情,瞥眼看凌繼業時,他卻只是一聲不響地幹活,並不多說話語。陸幸先見凌繼業時,心頭便已大震,心想凌瑞琪已死,我該怎生對凌伯伯交待才好?凌瑞琪去世之際,身畔只一眾武林中人,如今不過一月過去,她死訊也絕不會傳到江湖之外。「凌伯伯多半還不知道,他若問起我來,我該怎麼回答才是?地下城中所見,凌伯伯極愛他這個女兒……現下他年紀已不小了,怎受得住這般打擊?」

    眼望凌繼業傴僂背影,陸幸心頭酸楚,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不多時,遠處陸續有十餘輛卡車開到,均是與老吳他們一般來意的附近村民,陸幸搭手相助,不覺忙到了半夜。川地居民多半性子豪爽,此時天氣漸熱,有的便都赤了上身就地而臥,多數人睡不著覺,便即攜來白酒滷味宵夜,百餘條漢子圍坐堤上,一時間人聲鼎沸,燈火通徹。

    陸幸只覺懷中翕動,卻是小白嗅到食物香氣,鑽了出來。

    眾人眼見這白鼠奇異,便邀陸幸一同飲酒,陸幸將小白放在人叢之中,向旁望去,江水溶溶之間,只見凌繼業倚在壩上,正孤身一人抽煙。

    陸幸瞧得發怔,便即走到他面前,說了句「凌伯伯」。

    凌繼業瞧他一眼,微笑道:「我出地下城時便即動念來此——這新橫川大壩,我便想在此度過餘生。閒來無事,為它掃掃灰塵,算是聊以自 慰。」說著撫摸壩身,長長歎了口氣。

    凌繼業昔年犯下滔天罪行,川南地震累得長江決堤,沿岸民眾死傷不計其數,凌繼業甘回新堤作為義務看守,那也是自我贖罪之意。陸幸想到此處,見他蒼老憔悴的面容,心中更是難過,只想:「凌伯伯便犯下天大罪行,為何報應卻落在凌瑞琪身上?何況……何況凌伯伯已有悔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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