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眼見無事，武僧們便即收拾血跡屍體，這一戰少林折損之人著實不少，只是這一戰不能對外公開，許多武僧便算是白白犧牲，陸幸耳聽群僧口誦佛號，不由得心中酸楚。只聽周韻道：「小胡……他……他走前可有說什麼嗎？」
陸幸想起胡老師來，心中更是難受，低聲道：「胡老師為我而死，也曾提到奶奶你……說是……」
周韻將手一揮，制止他再說下去：「罷了，我都知道，不必說了。」陸幸側頭看她神色，只見她長髮飛揚，目中神色卻有些空茫，陸幸一直以來只覺祖母神氣威風、英姿颯爽，此刻卻忽見她眼角幾尾細紋。陸幸心中一動，待要說出什麼言語，卻都梗在了喉中。
「小兔崽子，蒼生跡你看了麼？」
陸幸點了點頭，道：「我看了。」
「無論怎樣，經了賈治國一事，你該自有想法。」周韻轉過頭來，「記住了，那塊蒼生跡，每一代陸家的嬰孩都是以之為襁褓的，你爺爺、你爸爸還有你，幼時都以蒼生跡當被子裹過身體。意思是要陸家傳人一生下來，便能牢記蒼生疾苦！」
陸幸心中一暖，在他心裡，原覺得蒼生跡似曾相識，當然是否因此之故，那也無從查考了。
周韻道：「賈治國自廢武功，無力強取驚天譜，是以先前處心積慮地籠絡於你，要你甘心將驚天譜送他。這雖也算工於心計，但若是換做了旁人，多半還是不成的，偏巧你這小子心中諸多迷惘，險些上了他的大當。」
陸幸心中慚愧，道：「因我之故，確實連累了許多少林弟子喪生。」
周韻歎口氣道：「值此武學末世，換了是誰都不免要想，俠義之道是否還有傳於後世的必要，莫說此刻的你，其實早在百年前熱兵器傳開的時候，武林中人便已有人這麼想了。但江湖畢竟還是傳到了今天，你可知為什麼嘛？」
陸幸沉吟道：「因為禁火令和四大武林鐵律的緣故，江湖從明面隱入了地下，這才綿延至今。」
周韻搖頭道：「你錯了。」她頓了頓，續道，「並非是熱武器的緣故——其實縱然是在冷兵器時代，一個絕頂高手，也不能抗衡國家軍隊的。我要對你說的是，不論古今，要行俠仗義都不容易。過去也好，現在也罷，貪官污吏、惡霸宵小所在多有，這些人聯起手來，憑一兩個大俠高手怎能改易世道？」
陸幸歎口氣道：「既然如此，又為什麼了？」
周韻笑道：「還不明白麼？是因為這個世上還需要俠義之道，還需要有人能站出來，不論在哪個時代——不論那個大俠是用武功還是用槍，只要這世上還有不平之事，那麼俠義之道永不斷絕；
賈治國口口聲聲說他做的事是為國為民，就算他本心如此，但畢竟還是行下不少惡事。他是官，卻並沒勢力去鉗制於他，若是被他得了驚天譜在手，還有誰能制的了他？他設下許多計策令你自我懷疑，令你質疑當代是否還需要俠道存世，今日一戰，你該已看得明白，若是沒有我們這些人，驚天譜在他手中，那還是不是萬民之福？」
陸幸若有所思，道：「當日地下城中，凌……一位前輩也曾對我說過，大俠也未成體制，若是大俠的力量太大，也是無人能制。無論我們如何聰明果決，但始終是人治而非法治。」
周韻道：「說的不錯，若是有朝一日，那法律真正完善了，並真正是天下萬民之法了。那麼我們這些人，或許真的不必再出現於世上。」說著又是一笑，「我並非令你去和當局對著幹，行俠仗義也不一定要靠暴力，不一定非要作奸犯科不可的。你將一些人為非作歹之事捅露給媒體，或是好言規勸，那也是行俠仗義吧。」
陸幸呆呆立著，終於還是歎了口氣。
周韻見他神思不屬，不禁道：「我並沒將陸家俠道硬推給你，陸家之人未必便要行俠仗義了，便似你爸爸……只是你已長大，我才對你說了這些。」
陸幸笑道：「我知道，我天生也是逃之夭夭的胚子，此刻事情已了，我多半便好好做個學生，遇上了不平之事，我試試不以武林中的法子去管，那也算是弘揚俠道吧？」
周韻笑道：「不以武林中的法子管？瞧來你是鐵了心要退出江湖。是生怕凌小姐出危險麼？」陸幸面上一紅，道：「我要是讀不成書，將來倒想開個武館。」
周韻哈哈大笑，道：「想得倒容易，不過憑凌小姐的性子，給你管管賬房也是不錯。」
陸幸想起那夜凌瑞琪一句「以後我要和你過日子的，自然要為你這窮鬼精打細算省錢」，不由得露出微笑，雖是身處長夜之中，仍覺四下一片光明。
說話間，卻聽少林僧人道：「方丈，慧可師弟躺在山道之上，似是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