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大師道:「比武只是其一,陸家與織田家的百年之約,比試的共有三項,『鋤強』、『扶弱』,最後才是『論武』。你陸家先人與織田家先人每次約戰之前,都要做下兩件好事,第一件是鋤強,是說剷除奸佞惡徒;第二件是扶弱,那是扶危濟困、行俠仗義之舉,兩家約戰之際,分別說出自己做的兩件好事是什麼,看看誰做的好事更大些。如若這兩項不分勝負,那才是開始比武——雖說比武之舉總是沒能成行,但前兩項的比拚,卻已是比了百年。」
這聲音緩緩道來,卻自有一份蒼然古意,在場之人聽在耳中,莫不是神馳心悸,「行俠仗義」一詞放在當代武林,實已太過久遠。
陸幸喃喃道:「鋤強、扶弱?我從未聽奶奶說過。」
行道大師道:「這蒼生跡並非什麼令牌寶物——須知任何令牌只能號令一時,但……但真正能壓服人心的,只有仁義俠道。這蒼生跡無甚奇處,無非是記錄了你陸家歷代行俠仗義之舉罷了。只是百年以來,自武林各派乃至天下蒼生,無不受過你陸家先祖的好處,是以在武林之中有個不成文的約定,受過你陸家好處的武林人士眼見蒼生跡,便要奉你陸家號令一次!在那之後,那恩怨便一筆勾銷。」
眾人心中都道:「原來如此,我還道蒼生跡是什麼不能反悔的催命文件,卻原來不過是一本恩情帳薄。這東西我若不去遵守,又有誰能奈何我了?」但年輕之人這麼想來,眼見白鶴道長等武林前輩均是怔怔出神,這話便不能宣之於口了。
行道頓了頓道,「莫先生,你昔年若非蒙陸幸父親相救,已死在那次學潮變亂之中了,是與不是?」陸幸吃了一驚,道:「我爸爸?我爸爸救過莫先生?」他記得父親分明極厭惡江湖中事,又怎會摻和到昔日變亂之中?
莫先生點頭道:「不錯,陸昭軒救過我——但他也曾呼籲學生原地解散,是那次運動的重大阻力!我雖謝他,卻也厭他!」行道道:「是,所以你此刻不必遵守蒼生跡之約,帶了凌小姐走,也無人說你一句不是!」
莫先生大笑道:「不錯!」他望向陸幸,沉聲道,「你父親和你一般,雖是屢次阻我成事,但也是出於一片好心。陸幸,地下城中我曾對小顧背信一次,那時我為了驚天譜,終於還是對凌小姐使出殺手——那一次是我違背了自己原則。既有一次,何妨再第二次?」
陸幸搖頭道:「我不知你與我爸爸有何恩怨,昔年的承諾什麼,我也並不知情,莫先生出手便是,晚輩自當全力抵擋。」
此言一出,眾人齊向莫先生望去,眼見他舉起了手,內力貫注週身,隨時便要雷霆一擊!在場年輕之人都有些奇怪,心想背信便背信,驚天譜包羅萬有,為了它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但莫先生一掌高舉,卻始終沒有劈落,莫小恩見父親神色古怪,不由得道:「爸爸,你……」
莫先生哈哈一笑,忽轉向達摩洞道:「行道大師,若是你,你如何了?」行道大師道:「我欠陸家的,便用這二十年少林對陸家傳人的護持來報償——在許多人眼中,驚天譜比蒼生跡珍貴得多,但在老僧看來,驚天譜又怎比得上蒼生跡這武林史詩?」
莫先生嘿然道:「說得肉麻。」扭頭看向白鶴道長,問道,「道長呢?你的名字也在這蒼生跡上吧?」白鶴道長眼見蒼生跡出現,一直便有些神色不屬,此刻聽得莫先生發問,忽惘然道:「我竟要看到蒼生跡,才記得起來一些事情。昔年若非陸家傳人相救,我早死於鬼子槍下……我……罷了,今日反正也得不到驚天譜,索性就這樣吧!」說著歎一口氣,袖子一拂,竟自翩然下山。他這轉變極是突兀,眾人都是一怔,他的弟子齊聲道「師父」,跟著也一起去了。
莫先生哈哈笑道:「這老道一輩子假仁假義,也不知怎地,突然良心發現一回。」他忽地伸手一抹,輕輕將那木盒奪在手中。眾人只道他老起臉皮,要伸手毀去「蒼生跡」,心中都是一悸,卻見莫先生打開盒身,取出一塊折疊數面的布帛來,那布帛色澤已黃,不知是過了多少年月。在場許多老人都是「哦」地一聲,語氣中滿是懷念。
陸幸第一次見到這蒼生跡,按理該是十分陌生,但心中忽有什麼一動,似覺在很久以前,便曾在何處見過。凌瑞琪、周大揚、韓凝眼見莫先生神色鄭重,目光齊向那布帛望去。卻見莫先生伸手一展,將那塊布迎風晃開,「嘩啦」一聲,竟是一面長約丈許,寬逾七尺的大旗,旗中央赫然便繡了一個「扶」字,只是年歲已久,眼力差的都認不清楚。而背面密密麻麻地寫了無數文字,凌亂嘈雜,字跡也不統一,似非一人所寫,只是隔得甚遠,一時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