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城郊的一方西式宅院,據說是某個名人生前居住的所在。
此刻花園內正舉辦著盛大的Party。
單是手推餐車大概就有十輛,身著燕尾服倒酒的侍從也不下二十人,花園正中的水池上,來回飄著各色的果盤,只要一伸手就能揀到。
明明是冬日的平安夜,在室外卻不覺寒冷,這是場外五十台熱鼓風機一起運作的效果,鼓風機均在百米開外,且將檔位開到了最小,確保噪聲不會傳到院內。
暖風習習,營造得如自然風一般流動。
花園內不知為何還盛開著春夏秋三季的花朵,場內的客人們顯然不知道這些花連這一晚都開不過——千里外的暖棚運來的,嚴格地說是硬剪下來,就這般直接插在土中、接在枝頭。
這人工天堂盛會的主角陸幸此刻呆呆站在餐車前,正為要吃什麼而發愁——餐車的菜色沒有一次重複過,以至於他此刻已撐得不行。
花園內與他有同樣處境的大概有四五十人,均是與陸幸認識,或是哪怕只有數面之緣的老師同學,他們莫名其妙地被幾個黑衣人遞上了大紅請柬,專車帶到了此處。
「還滿意麼?」小顧笑嘻嘻地走過來問道,此刻他已換上了西式宴會上紳士才穿的禮服,手托高腳酒杯,裡面盛著不知道哪個王朝遺留的James Christie——傳說是美國的第三任總統托馬森傑斐遜所有。
陸幸苦笑道:「嚴格說,我沒有評判的資格。」他度過最奢華的平安夜也不過是和小藍跑到一家Haagen-Dazs裡,兩人點上一個冰激凌火鍋。
所有陸幸的「朋友們」均以看外星人的目光看著陸幸,這露天餐會在貴族中或許平常,但對於他們這些平民而言,還是難於消受的。
稍微放得開一些的大概就只有老豬了,他大概吃了有五六人份的食物,並指手畫腳地要求將一些食物打包帶走。侍從們顯然沒遇見過類似情況,還專程驅車到數里外的便利商店買了幾隻打包盒來。
「小顧,按理我們的交情只是請你一碗拉麵,借你一千塊錢而已。至於上樓救你,那也根本算不上救的。」陸幸憋了好久,才說出心裡想說的話來,「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把我當做朋友?」
小顧笑道:「應當說是喜歡你這個人,這不需要什麼理由吧?」他忽地哈哈笑道,「放心,我喜歡的是女人。」
陸幸險些被食物嗆到,咳嗽著說:「我沒那意思。」
「陸幸,有些人便是穿著粗製濫造的學生校服,吃著幾塊錢一碗的快餐蓋面,也掩不住身上的高貴之氣。你便是這樣的人。」小顧道,「我要你記住一件事。」
陸幸停止進食,怔怔地看著他。
小顧紅眸中目光流轉,認真地道:「我小顧說當你是朋友,那你便一世都是我的朋友,所以無論我將來為你做什麼,你都不必心懷不安,只要大大方方地接受下來就是,你明白嗎?」
他歎了口氣,又道,「我對你看重,自然也有其他原因,只是此刻還不便對你提起。」
他自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遞給陸幸道:「這是給你的禮物。」
陸幸有些為難,他本性便不習慣平白接受他人好意,但是小顧適才那番話有言在先,他若是執意不受,那未免顯得不將小顧當做朋友。
其實在陸幸心裡,是沒有一個朋友的,小顧今日之舉雖令他受寵若驚,但更多的還是驚異疑惑,甚至連感激的成分都很少,當然這些此刻他也不便出口。
「平安夜快樂!」「聖誕快樂!」同學們漸漸習慣了這盛會,互相祝福著乾杯,這些藝校的學生,原比陸幸這樣的一根筋要放得開。
卻沒人走到陸幸與小顧身邊。在他們看來,此刻的陸幸未免有些高不可攀。
陸幸打開信封,裡面卻是一張抵押書。
「這是?」
「天南實業大廈的房契,用作抵押,向申通銀行貸款一億五千萬整,用作資金周轉。」小顧淡淡地道,「我的真實身份就是申通的董事會主席。」
陸幸吃了一驚,他記得天南實業的老總正是王大鵬的父親。猛然間,小藍那充滿恨意的神情閃現到眼前。「天南實業怎麼會資金無法周轉?難道是……難道是……」
小顧微笑道:「前天在女寢樓上,我當著他們的面說過『下周的這個時候,天南實業這個版塊,將會從證券市場裡消失;下個月的這個時候,天南實業這個名字,就會進入破產整頓的大名單裡』——我說到做到。」
陸幸只覺心中冰涼,接著那抵押書不住顫抖,寒聲道:「你……那是為了我?」
難怪小藍要對自己說那樣決絕的話語,她以為王大鵬的天南實業遭受打擊,是因為自己請小顧幫忙之故。
陸幸禁不住心中一痛,為小藍——想必王大鵬因此還與她吵過一架。
小顧不答,只是將杯中紅酒緩緩傾注在水池中。
然後他取下身邊壘在最高處的酒杯,往裡面倒滿了新酒,遞給陸幸道:「乾杯!」
「啪!」陸幸伸手翻過,酒杯墜地。「誰要你這麼做!誰要你這麼做!」
眾人都朝這裡看來。陸幸捏緊拳頭,瞪視著小顧道:「你以為這般做,就算是我的朋友嗎?」
小顧伸伸手,招呼侍從過來打掃碎杯。
他又取下只新杯,笑道:「有趣有趣,你的反應與我料想的一摸一樣。」
陸幸一伸手就要將那抵押書撕碎。小顧望著他道:「你弄碎了也無妨,這可算是我方的收據,你弄壞了收據,等於是和天南說,我們沒有收到他們的房契,那他們就真的死定了。」
陸幸心中一動,只得住手。小顧又道:「陸幸大俠,我知道你們這樣人都是正義凜然,不願損人利己的……所以就算人家搶了你的女人,踐踏了你的尊嚴,你也不會報復他們。
只是你要明白,我小顧卻是個有仇必報睚眥必報的人,有人欺負了我的朋友,我便要十倍的報復回去!」
陸幸望著他,道:「我沒你這樣的朋友。」
他說出就有些後悔了。
小顧卻不生氣,悠然道:「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君子,你不想報復他也是出於真心,不是虛偽作態,這我看得出,我只是不明白一件事。」
陸幸一怔,道:「什麼事?」
「你大人大量,連情敵都能放過;怎麼偏偏對我這個一心一意幫你的朋友這麼凶呢?」
陸幸默然半晌,小顧的話他確實是答不上來,無論如何小顧是為了自己好。只是自己心中卻不能接受他的做法。
小顧又笑道:「我不生氣,我知道做大俠君子們的朋友,得不到好處不說,還要時時受氣——誰叫大俠們總是公而忘私呢?我先去換一身衣服,一會兒再聊吧。」
他指了指那抵押書,道:「收好啦,事後天南問起,我便說抵押書或許是在我的兄弟陸幸手中。他們定會跪著來求你要……你就做你的好人吧!」
說著小顧已走得遠了,邊走邊自語著道:「沒辦法沒辦法,做大俠的朋友,就只能扮白臉……」
陸幸哭笑不得,他不是不承小顧的情,只是難以面對小藍罷了。
但心中何以這般疼痛?自己是不是還在奢望小藍的回頭?
陸幸想給小藍打個電話,對她解釋清楚一切——但一來手機已壞;二來他又能如何解釋?
說這事自己並不知情?說請她不要生自己的氣?
小顧畢竟是為自己做的,自己怎好意思推得一乾二淨?而小藍對自己是什麼態度,到了此刻又有什麼要緊呢?
他終於明白自己心痛的是什麼——小藍是那般在乎王大鵬,她甚至因為王大鵬的家族受到傷害就毫無理智地遷怒於自己。
他本天真地以為,彼此間點點滴滴的回憶至少能留在她心中好久,令她一生一世記得自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