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北臣從山上墜落,誰也沒想到,山澗的林木掩蓋下有一個石台。這裡是水龍八方陣的一個出口,他記得停雲閣週遭的佈置跟東鎮教一貫的作風一樣,山壁上必定留下一個石台,跟閃紅峽谷一樣。
所以墜下來沒有一絲緊張。
他輕飄飄落在石台上,頭頂上東鎮教眾人大聲吵嚷,李孝玨大聲道:「下谷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慢慢地人聲漸漸消退。他怔怔地站在石台上,神色越發地恍然。
曾幾何時,他和那個女人並肩坐在同樣高聳的石台上,林間山風呼嘯,都在證明著他們是如何定情的。
如今,那個親吻他臉頰的女子不在了。
想到這裡,他眼睛慢慢地濕潤,只覺得這一生如果再見不到她,他便失去了生命的顏色,一聲永遠沉浸在黑暗裡。
他掀開遮蓋洞口的林木樹葉,鑽進洞裡。
這個洞階梯呈螺旋不斷往下延伸,他便沿著台階,一步一步向谷底走。
終於,鼻間聞到一股梅花香氣,他走到了谷底……
山風輕緩吹過,林子憑生幾分寒意。
接近傍晚,太陽墮入浮雲,幾絲殘紅的暮霞如同怒放的紅梅,如山谷裡遍地的紅梅花相映成趣,欲說還休。
被火焚燒般的心撕裂般地痛起來。
他身子一趔趄,幾乎跌倒。
一個煙色衣袂的女人,如一朵飄零降世的花兒,散落在花樹下。
他扶著樹,緩緩向那紅梅花叢下昏迷的人兒走去。
不知道怎麼,腦中一直迴旋著和紫蘇在一起的那些短暫卻歡樂的日子。他們一起下棋,她總是輸。她輸了卻那麼開心,原來,那個時候她竟然準備把一顆心都給他的。
他讓她小產後,抱著她去木蘭山莊,賞遍漫天遍野的紅梅花。她窩在他懷裡,手指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袂,就像抓著世上最珍愛的寶貝。
蒼天見憐。
孤北臣嘴唇在哆嗦著抖動,他都看到了什麼?那紅梅花樹下如同精靈一樣的女人,竟然是他的紫蘇?!
他快步走過去,到了跟前,卻猶疑著不敢靠近。
怎麼可能是她!!他一定是眼睛花了,看錯了
他如同小孩子一樣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
煙色衣袂的女人,痛苦地皺著眉頭,胸口劇烈起伏,雙目微閉,額頭一個指甲大小的傷疤疼痛地灼燒著他的心。
紫蘇!
紫蘇!!!!
真的是你麼?
是不是老天看我太可憐,所以讓我看到了我的幻覺?
別,別驚嚇了她。
她一定是梅花變成的精靈,來安撫他空虛寂寞的心靈。
若嚇到她,說不定會頃刻化成煙,隨風去了。
孤北臣默默地走過去,默默地坐在她身邊,雙目怔怔地看著她,卻不敢伸手去觸摸。胸中翻滾著悔恨,思念,痛苦,滔天的愛意融化著他多年維持的冷靜自持。如果他沒有執拗於野心,便不會練那該死的七殤經,錯傷了她。如果不是為了天下, 會跟心愛的女人放馬江湖,紫蘇就不會受傷,不會被逼離開他。
他終於在她的面前,眼淚無聲地流出來。
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白紫蘇的臉上。
冰冰涼涼的觸感驚醒了昏迷中的白紫蘇。
孤北臣閉著眼睛,任眼淚肆意流淌。
溫柔的手從他鼻尖劃過,突聽耳畔一個溫柔婉轉,分外熟悉的聲音輕輕道:「你來了。」卻如一陣風過,了無痕跡。
他猛地睜開眼睛,卻對上一雙滿含溫情和溫婉眸子。白紫蘇一手捂著胸口,痛苦地蹙著眉,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知道他攻打下京城後,她為了救四哥,把孩子送給他,已經偷偷地看過他很多很多次了。
可是每次都看不夠。
所以,她仔細地看著他越發成熟俊朗的面容,看到他烏黑的鬢髮間染上了滄桑。
蠱毒帶來的疼痛如同大火燃燒,她胸口痛苦,心裡卻不悲哀。
「紫蘇……你的魂魄來找我了?」孤北臣手伸向她的面龐,卻不敢觸碰到她的面頰。他好害怕眼前的女子只是一場春夢,夢醒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可是他的手依舊虛空用力一抓,什麼也抓不到,想再靠近她的面龐,怕再次抓不到,反而不敢靠近:「紫蘇,答應我,不要走,我錯了,對不起。」
白紫蘇額頭上突然一涼。冰涼的液體連珠串地滴落下來。
「北臣,你哭了?」紫蘇伸出青蔥纖指將額頭的眼淚抹掉,伸到嘴裡嘗了嘗,「你的淚是鹹的,苦的,不好吃!別哭了好不好?」
「紫蘇……」孤北臣聲音發著抖,劇烈地顫抖:「對不起。」
「抱我一會兒。」她臉色雪白,沒有一絲人色,清涼的眸子卻滿含愛意,誠摯地邀請他。
孤北臣依舊不敢靠近她。她纖纖素手伸出,放在他的額頭上,「北臣,你,過的好麼?你看到我們的兒子了麼?」能在這裡碰到他,她心裡激動,已經語無倫次。
冰涼的手指觸到他額頭的那一刻,她說出他們的兒子那一刻,他冰冷的身軀一震,一下子便有了生命。
「紫蘇,紫蘇!!!!」他喃喃地喊著她的名字,唇間蕩起一絲笑意,笑意越來越濃,最後發展成大笑。
老天一定是可憐他,所以又把她送到了他身邊。
他終於不再遲疑,一把摟住溫暖柔軟的身體,用勁兒地往自己身體裡揉,力氣那樣打,那樣猛,好像要把她緊急摟住,用一生的力氣摟住。
他終於發現,這個身體不是虛幻的,是真的紫蘇!!!
那個孩子也不是別人的,而是他和她的!!!!
紫蘇,你,你騙得我好苦!!!!
微風吹拂,紅梅花撲簌簌地落。
滿地花紅。
孤北臣緊緊地抱著白紫蘇,長久地坐在紅梅花樹下。
「紫蘇,紫蘇!!」
他長久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似乎再也想不起其他的語言來形容他此刻感激上蒼的心情。他似乎要把這個名字刻進他的骨血裡去,再也不要離開,再也不要分離。
要相聚!!
要相愛!!!
要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