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蒼穹祈禱的風 四季歌 南風清夢
    陰險從天而降,身上連一個傷口都沒有,但是他死了。不是摔死的,也不是受了內傷,但他就是死了。我想,他應該是嚇死的,從懸崖上摔下來,這經歷應該足夠嚇死人了。我看著陰險掉下來,我忽然想起來他說過陰險的境界是不陰險,我想起來他送我一塊板磚,我還想起來那個明月的夜晚……

    陰險是個虛偽的殉道者,他為了爭取一點什麼而踏入了江湖,江湖最後吞噬了他。他從絕谷上跌落,甚至連一點苗頭都沒有,本來應該是他贏得吧?我想,陰險不是個壞人,他只是不想當唐家三少,他想當他自己。可是,江湖中人把他當唐家三少,並且又不允許他當唐家三少。

    唐家三少結婚了,於是整個江湖都來參加婚禮,唐三少真有面子。

    唐家三少結婚了,那些自命江湖正義的知情者要管一管,唐三少真陰險!

    可是,陰險應該只是那個農夫,那個技術一流的水王。那個在灌水的時候高興的唱歌,那個在灌水的時候高興的表演《西廂記》的水王才對。可是,唐三少走的時候,把一切都給了他……

    這就是江湖了,當陰險越來越像個唐三少的時候,他的麻煩就越來越多了……

    他不能是唐三少,唐家是江南第一的回風舞柳,怎麼能莫名其妙就換了主人……

    越來越無恥的江湖裡總是有清流的,現在這絕谷裡的這些就是清流,現在清流們顯然贏了。

    陰險不是陰險,只要這些清流死了,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唐家三少,因為像我這樣初出江湖的人根本不知道唐家三少的故事,在我眼中陰險就是唐家三少——如果小狼不告訴我來龍去脈的話——納蘭書生就沒告訴我……

    所以,陰險要想當他自己,他就必須除掉一些清流。所以,他就利用他能利用的一切,也要除掉這些個江湖正義。我忽然明白,這裡叫無天無道,大漠西風叫無道狂天,或者還有什麼別的——其實都只是無奈而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明白這些,模模糊糊的,我卻明白了什麼是江湖。江湖就是無奈,江湖就是生活,江湖就是一條走向死亡的路……

    所以,陰險很華麗的死了,從天而降地死了。

    怡紅小廝探出頭來,他手中有很長的軟梯,一路晃晃悠悠蕩下來,蕩在我的面前。

    我看著那些前輩爬梯子上去,那感覺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我爬軟梯也是這麼爬的。沒人像我這樣緬懷著陰險,在他們眼中,怕是要好好將這個陰險挫骨揚灰才好。可是,這個陰險送過我一塊磚,他還告訴我陰險的境界是不陰險。我們也算是有緣的……

    北風吹,雪花飄,雪花掩埋了陰險,看起來很美。

    北風在絕谷裡一個迴環,又變成了南風,我忽然覺悟了。

    江湖就是這樣,北風吹來絕望,南風卻帶來希望。是絕望還是希望,都是對於活著的人來說的,死了的只有化成泥土。龍雪小豬化成了泥土,我的馬化成了泥土,劍蝶風化成了泥土,陰險也一樣。

    只有出了絕谷,才能擺脫那變幻不定的風,才能看到那漫山遍野的一片聖潔的雪。

    可是,出了絕谷,外面還有江湖……

    在春天的時候,我踏入了江湖。我習慣了水一般的流動,水一般的漂泊,我來到了江南。

    在夏天的時候,我殺了劍蝶風,殺人的感覺很不好,但是我依舊殺了他,因為我在江湖。

    在秋天的時候,我忽然厭倦了江湖,這種厭倦很隱蔽,但是我知道我不屬於江湖,我只想有個家。

    在冬天的時候,我從絕谷裡爬出來。

    我看到了怡紅小廝,他告訴我,夜少來過,陰險就自己跳下去了。

    我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因為我不必說,也不敢說。

    江湖是人的江湖,在別人面前,還是沉默最安全。如果我今天同情陰險,明天也許我就會成為藍旗老大評論的對象。銀紅小廝也許會送給我一塊默琉璃的牌牌,瑟妖一定會看我不順眼,因為我學會了一點《靈境鶴子》,並且證明了寒玉玲瓏確實是件寶貝……

    現在的我不是一個拿劍的,現在的我是一個劍客,我看著手中的劍,他陪了我十年。

    然後,我把劍扔下了絕谷。陰險,你送我一塊磚,我還你一把劍……

    現在,我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連最後的一點財產也沒有了……

    我抬起頭來,看著那些前輩們消失,看著怡紅小廝走進了怡紅院,我想我也該走了。

    我看到了非葉,這個女孩正站在那裡,淒淒慘慘的,但是還是那麼漂亮……

    我知道,結了婚的女人要把頭髮盤起來,可是非葉沒有盤頭髮。我還花了整整一個秋天,和宋玉瓊學了一點醫術,我察言觀色地發現她根本就是處子……

    「陰險說,他其實不陰險。」非葉說,「他說,他要麼是水王,要麼是唐三少。」

    「可是,他既是水王,又是唐三少。」我說,「所以,他寧可自己跳崖,也不願意憋屈自己。」

    「他說,如果他活著回去,他就娶我。」非葉看著我,「你叫空靈水?」

    「是啊,空靈水,流啊流,不知何處是個頭。」我拉住她的手,「一起?」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像緬懷陰險一樣緬懷我?」非葉看著我的眼神很神奇,神奇地讓我心虛,因為她問了我一個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會啊。」我認真思考過後,覺得我一定會的。

    「如果我被人下毒了,你會不會像西風那樣把仇人從江南追到塞北?」非葉繼續問我。

    「會啊。」我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

    「你騙我。」非葉告訴我,那眼神清粼粼像是一道寒泉,直接涼透了我的心。

    「你能不能一直騙我?」非葉的目光眼睛忽然濕了。

    「我……」我不知道。

    「知道嗎,冬天是一個白色的季節,無論是花還是葉子,都不是冬天該有的。」非葉轉身走了,「還有,你是一個混蛋。」

    最後一絲南風吹過,我明白我的夢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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