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蒼穹祈禱的風 四季歌 安知魚
    我沒有達摩那樣一葦渡江的本事和興趣,所以我是坐船往江北去的,秋風秋雨裡舟子只有我這麼一個乘客。這種感覺讓我很不爽,因為我感到了一種很討厭的寂寞,所以我憋著一口氣不搭理那個搖船的舟子。其實舟子還是很有些特點的,給人一種漁樵江渚上的感覺,那是一種淡然的氣質。

    他的淡然就像是他的船一樣,在碼頭的江水裡輕輕搖晃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舟子是個中年人,長的很清瘦,清瘦地讓我懷疑他是不是那天晚上點我穴道的男人。但是他肯定不是,因為他們兩人給我的感覺不一樣——我無法想像,這個男人可以令敏敏郡主半夜裡發神經一樣,把怡紅院的大門給劈了。他的那種淡然,倒像是一種超脫,他一定看過很多的事情。

    但是再淡然的人,我冷冰冰不搭理他,他也不會覺得舒服的。因為今天江風很大,江水像發瘋一樣顛簸著,將渡船左搖右晃的。我感覺很痛快,因為我原本不痛快,可是還有人陪著我一起不痛快,所以我的痛苦就減輕了一點。說起來,我覺得我這種想法很不道德,但是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我知道,那天晚上敏敏郡主走的時候,也是坐的他的船,而且敏敏郡主來的時候還是坐的他的船。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這裡最好的船夫。或者說,他的渡船是這裡最好的渡船,坐著穩當。另外一點就是他是個會唱歌的人,坐他的船的時候,他就會唱一些歌曲。但是敏敏郡主走的那天晚上,據說他沒有半夜唱歌,而且在我回去的時候,他送納蘭靜靜一起回的家。

    所以其實我和這個男人是有一面之緣的,但是奇怪的是我對於他瞭解的不多。我只知道這是一個擺渡的船夫,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樣說起來,其實我很少去關心周圍那些人的名字,或者他們的那些細節。不為別的,因為這段時間我忙的連自己都管不過來,更不用說別人了。

    因為,納蘭書生也要結婚了,而且女方還是個水靈靈的漁家女子。

    春天的時候,納蘭書生在蘆葦叢裡吟唱《關雎》和《蒹葭》,於是就有無知的少女落網了。

    我只知道,這個女孩是洛哥的妹妹,叫做洛軒雪,一個很美的名字。

    所以,我必須走,我不想看著一對對鴛鴦。

    我選擇在這個清晨離別,是因為我昨天晚上特意給納蘭靜靜講了一晚上的故事,讓她到現在正好睡的最香甜。這樣的話,我發現我離別的腳步可以稍微輕快一點,我不想再聽到她在江亭裡吹笛子了。這個女孩因為對我的愧疚,她誠心誠意地吹了一曲蘆笛,為了這支曲子我發誓連老天都不可以欺負她。所以,當那個夜晚劍蝶風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有一種很衝動的殺人慾望。

    我想,我那麼想殺劍蝶風,納蘭靜靜其實也是有一定的責任要背負的——我是多麼善於找理由。

    我只是為了逃避一個殺人之後的噩夢,就毫不猶豫地找了許多的人一起背黑鍋,而這其中就有小丫頭納蘭靜靜。

    我對不起她。這樣的小姑娘,其實只不過是哭哭鼻子,我怎麼能把殺人這種事情扣到她的身上去……

    不知道這小丫頭醒過來,知道我不見了她會不會哭。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人,會在她睡覺得時候,絞盡腦汁編故事給她聽……

    江風江雨江上人,一搖一仰一首歌。

    「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不見一葉舟,出沒風波裡。」

    嗯,我想起來了,我剛來的時候是春天,也是鱸魚的季節。我就是在那時候第一次聽說洛哥這個人的,當然大多數人叫他小洛,這是一個很誇張的男人。他很健壯,而且他的水性很好,是一個很好的漁夫。我記得那一天他打到了一條很大的魚,他光著膀子站在江水裡,雙手高舉著那條大魚。我記得當時納蘭書生還文縐縐地誇讚洛哥,說什麼霸王扛鼎,說什麼潛流得蛟什麼的。我知道,霸王扛鼎是說一個叫項羽的,還有一個是說一個猛士。這個猛士頭腦比較簡單,他和另外兩個好兄弟,被一個陰險的讀書人用三個桃子給殺死了——好像是兩個。還是三個吧,多一點比較好。

    我無聊地看著江面,我無聊地想著一些故事,我無聊著我的無聊。

    舟子一定像我這麼無聊,所以他需要排遣一下,偏偏他不知道我對於那種一邊工作一邊唱歌的人很反感。這種反感來自於唐三少,這廝在灌水的時候唱歌,還有納蘭書生,在我失戀的時候也唱歌。所以,我恨不得把這舟子弄到水裡去,但是想一想還是算了。我拍拍我身邊的馬,這匹馬將隨我到塞北,不知道會不會水土不服。我是個塞北的劍客,在這大江上我有一種暈船的恐懼,我不想掉下水去。在這一點上,我的馬做得比我好。

    再說我倦了,不想這麼無聊地打架,我也不想自己一個人隨波逐流。

    我雖然討厭歌聲,但是我聽出來了,春秋兩季是鱸魚的季節。難怪今天的江面上雖然沒有渡船,但是卻還有那麼小的漁船,像是穿行在草坪上的螞蟻。我看到了,有一艘漁船被打翻了,那個打漁的立刻就不見了。我本來不痛快的,我應該看到別人不痛快會很高興的,可是我卻皺起了眉。我想身為一個江湖人,我應該想一想怎麼救這個漁人,可是我真的是無能為力。

    我希望別人救他。我發現自從我殺了劍蝶風之後,我對於生命有一種很離奇的負罪感,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死掉。當然,我是個虛偽的人,如果真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死掉的話,我會看著他死掉——如果我確實無能為力的話。

    那個打漁的一定沒救了,我看到一艘笙歌漫漫的大船經過,但是沒有水手想到救他。我知道,這條大船上一定有人在看著歌舞,吃著鱸魚,搞不好還是那個倒霉的打魚人打上來的鱸魚——可是,他們會花銀子去買他的魚,卻不會動腦子去救他的命。

    所以,我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我知道,每年都會有漁人死在江裡,就像每年都會有武士死在刀下一樣。這是他們的宿命,有一些東西沒法更改,改不掉就只有去承擔了。

    漁人是江上的一朵浪花,浪花泛起的時候我看見。浪花跌落的時候,我也就收回了我的視線。

    這個漁人已經被江水吞沒了,他會向下游一直漂,是生是死要看老天爺的心情。

    「舟子,你叫什麼名字?」我想說說話,「聽你剛才唱的,很有道理。」

    「我姓安,剛才的那個納蘭書生的爹告訴我,在山裡知道野獸,在水邊知道魚鱉。」舟子說道,「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就叫安知魚。」

    我知道,安是一個否定詞,那麼安知魚到底知魚不知魚呢?我忽然覺得,安知魚的名字很有道理,因為我既不能說他知魚,當然更不能說他不知魚——因為我不是他。很早以前,有兩個老頭好像爭論過這個問題,如今我看著那個被江水捲走的舟子,便忽然覺得有了一些感悟。

    那個漁夫忙活一年,也許還不夠在那些大船上呆一晚,那麼他活著是受罪,死了自然是一種解脫。如此說來,我根本不必可憐他。

    那個漁夫多半拖家帶口,他一死,傷心的人會為他流淚。這樣說來,也許我死的時候,只會引來烏鴉和草狗——那麼到底誰更慘一點?

    我忽然想起了劍蝶風,這傢伙自從死了之後,反而比以前更讓我心神不寧了。但是,漁人的死去讓我忽然意識到,也許劍蝶風的死不是什麼壞事情。

    最起碼,他死了之後什麼都不用想,卻能把我這個活人給弄得雞犬不寧。最起碼這個傢伙再也不用偷東西,再也不用挨我的板磚,再也不用被管理員教訓了。更重要的是,他死之後居然還有人為他哭泣,而我走的時候卻只有一個酸書生送給我一首詩。

    但是,我不是劍蝶風,我不知道劍蝶風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只是站在我的立場上,,想讓自己心安一點,所以我這樣想了。

    對不對呢?

    我不知道,於是我問了一下安知魚:「子非魚,安知魚?」

    「小伙子,你傻了嗎?」安知魚很滄桑的笑了,「你是個人,你知道什麼是人嗎?」

    「我不知道。」我說道,「我連什麼是江湖都不知道,更不用說人了。」

    「所以說嘛,我是個人而不是魚,所以我知道魚。」安知魚說道,「因為我是個局外人,所以我可以用我的理解,說出什麼是魚。我覺得,魚根本不懂魚,就像江湖人不知道什麼是江湖一樣。」

    「什麼是江湖呢?」我忽然感覺安知魚很會扯。

    「江湖……」安知魚笑著說道,「你看,靠岸了,有一天再見的話,就知道什麼是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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