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我對於自己在怡紅院的表現還是滿意的,尤其是因為一首《陪君坐待繁華盡》打動了少女的芳心。我已經能夠看到,我走入江湖最大的目的,已經向我撩開了面紗。而另外一個目的也即將達成,那就是我找到了劍蝶風,這樣我就可以在殺豬之後,殺人了。
其實我沒想要殺了他,雖然他一再地冒犯我,但是我真的沒想殺他。這樣好的月光,這樣好的愛情,為什麼要用鮮血來污染呢?
劍蝶風和我一起離開的怡紅院,因為對於我的表現的滿意,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好解決了。非葉傻傻地留在了怡紅院,我把她半夜爬牆的事情埋在心裡,只是覺得這小姑娘很有趣。一個小姑娘半夜爬牆,莫非她在私會情郎?這套路太惡俗,而且嚴重傷害了我的自尊心!
所以,我把它埋在了心裡,然後帶著劍蝶風離開了怡紅院。帶著一種滿足的心情,我愜意地欣賞著天上的月亮,卻越來越覺得事情很詭異。小姑娘爬牆,劍蝶風追豬,還有正在向我走來的——陰險!
看到陰險,我忽然覺得這一切,怕又是在陰險的佈局之中。我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相會,更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成長,尤其是武功上的成長。
我不是說廢話,我想說的是:一日不練拳,浪費前十年。
武功就是個勤學苦練日積月累的東西,我在江南擱置了兩個月的功夫,結果劍法就已經荒疏了。我在大漠的時候,每天都要早起練習劍法,練習輕功。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說餵馬劈柴,比如說打架。但是這些事情到了江南,我就沒有再做了,江南是塊讓人懶散的好地方。我在納蘭書生家裡,漸漸地和我的大漠說再見,和我的劍陌生了起來。但是,我依舊是個武者,甚至比原來還要深刻。
我在領悟武道,並且這兩個月我的武道確實進步了許多,但是這些還來不及轉化為我的武功。在武道層面上,我是一座小山,一旦崩塌就可以埋葬對手。但是我還沒到崩塌的地步,所以即便是一隻螞蟻,也可以辛苦一下爬到山頂。這就是我和劍蝶風的差距,我比他懂得武功的真諦,但是他的武術比我強許多。因此其實我並不想和劍蝶風動手,不只是因為我不想殺人,更因為我不想被殺。
「陰險……」我愣愣看著水王,連自己叫了對方一聲陰險都不知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咦……」陰險看看我,又看看劍蝶風,「呃,阿水,能不能不要和劍蝶風計較?」
「給我個不計較的理由。」我的心情很好,也覺得可以算了。
「風這個人是個憤青,他今晚會去怡紅院,是因為他和你一樣,要去教訓一下那個胡人郡主。」陰險很誠懇地說道,「他雖然是個賊,但是一般也不會亂出手,偷你的東西,其實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我有些吃驚,「為什麼?」
「因為大漠西風。」陰險回答道,「你的功夫,是大漠西風教的,我必須找到這個男人!」
「嗯。」我點點頭,「他在西域,是個很有名的響馬。」
「陰險,把阿水的日記還給他,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陰險說道。
「日記嗎,丟了。」劍蝶風無所謂地說道,「你也不說清楚,我以為日記已經沒用了。再說這臭小子這兩個月一直在找我,搞得我白天都不敢出門,一氣之下就把日記給扔了。」
「我叉叉叉!」我心中忽然感覺到一絲憤怒,但是我依舊壓抑著問道,「唐三少,你大半夜就為這事來找我?」
「不是,我找非葉,接她出怡紅院。」陰險笑得很爽朗,「阿水,祝福我吧,我要當爸爸了!」
「誰當媽媽?」我很高興,忽然又感覺像是天上打了一個霹靂,「莫非是……」
「對啊,是非葉。」劍蝶風怪笑著說道,「我本來只是準備幫三少把非葉弄出來……」
我抬頭看看月亮,覺得我應該平靜一下,然後再慢慢想一想怎麼撒氣。我覺得,我武道的小山正在崩塌,我已經恢復了我原來的水平,我已經超越了我原來的水平。我已經到了必須殺人的地步,我的小山不埋了別人,我就把自己給埋了!
「唐三少,你給我的理由不成立。」我的轉變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冰冷而殺氣逼人,「劍蝶風,我們決鬥!」
劍蝶風對於我的轉變毫不在意,我甚至知道,劍蝶風等的就是我這句話。我甚至看到,劍蝶風聽到這句話,居然挺了挺腰桿,微微抬了抬頭。
「你……」陰險很明顯沒想到我忽然之間變成這樣,然後他歎了一口氣,「我不插手。」
「你個老陰險,這時候怎麼不管我啦!」劍蝶風很諷刺地看著陰險,「卸磨殺驢?」
原來,陰險這個人確實陰險,連劍蝶風都說他陰險!
「池子裡的蓮花,今晚會盛開的。」陰險顧左右而言他,「你們還是等明晚吧。」
「走!」我和劍蝶風對視一眼,「不死不休,誰怕誰!」
當明月劃過千年的美麗,漆黑的墨峰在月光下屹立,陰險的身影遠遠越過怡紅院的屋脊。我和劍蝶風在連池邊相對而立,月光如水水如月光,有蓮花正在悄悄等待著綻放。我很驚訝地發現,我們的打扮雖然不一樣,但是用的都是回風舞柳劍,當風起的時候,就是血飛的前奏!
劍蝶風這些天確實變強了,我能夠感覺到,但是我相信我更強。不為別的,只因為我憤怒,我是個在大漠裡見慣了殺人的劍客,我的血液裡根本就不懼怕什麼殺戮。再說,我忽然覺得——我不想活了……
劍蝶風不再是小偷了,這一刻他是一個劍客,是我的對手。我想,作為一個半吊子劍客的我,是沒有理由和底氣,去藐視他的。我看著月亮,月亮照著裊娜的蓮花,蓮花就要開了……
「劍蝶風,我找了你好久,我的筆記呢?」我看著劍蝶風,「我不相信你會把一本筆記弄丟,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丟了就是丟了,你愛信不信,你的封面做的很難看。」劍蝶風說,「就像是……」
我知道劍蝶風在激怒我,他正在試圖用怒火讓我失去理智,那樣的話我的攻擊一定會出現更多疏漏。這一點他想的不錯,我確實非常生氣,而且我的劍法會有更多的疏漏,但是有一點是不同的。我是大漠裡的男人,我的劍法從大漠西風的刀法裡學來,原本就是破綻百出的。破綻不要緊,能殺人就行,只要把敵人殺了,那就沒有破綻了。
所以,我的劍法是越憤怒越強的,當然我要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多。
「就像是一個男人站在樹底下撒尿。」我接口說道,「因為這一句話,我一路從塞北追殺你到了江南。」
「你以為,如果不是我引著你來江南,你會找到我?」劍蝶風的口氣很大,「廢話少說,打得過我,你就是爺!」
「大漠裡沒有打架。」我冷冷的說,但是我的熱血卻在沸騰著,「大漠裡一旦出劍,就必須有一個倒下。」
「倒下的人……」劍蝶風的眸子在收縮,他忽然將視線投向了蓮花,「你知道,這裡是江南。」
「塞北江南,江湖是一個江湖。」我不知道這當口,劍蝶風哪來的底氣,居然還敢去看荷花。
「蓮花是一種很奇怪的花朵,和尚道士什麼的,都喜歡這種東西。其實除了蓮子和蓮藕之外,這種花什麼用處也沒有。」劍蝶風看著蓮花,「這是事實。」
「錯了,那些觀音什麼的,都是坐著蓮花的。」我準備動手了,「你死了就知道,蓮花可以超度你,去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劍蝶風深吸一口氣,「穿越的世界嗎?」
我忽然意識到,我的筆記被面前這個男人偷看了,是了,他是個賊,什麼加密的筆記打不開呢?
我想,劍蝶風一定是從我的筆記裡看出了什麼,所以他才對今天的決鬥有恃無恐。否則的話,我實在想不通,他哪裡來的底氣可以和我東拉西扯。
「水水,你知道嗎?」劍蝶風忽然說道,「觀音坐的蓮花,其實很俗。」
「你又想挨磚了是吧?」我不能再和他東拉西扯了,「受死!」
微風蕩著劍客的髮髻,清風將劍客的衣襟吹起,月光見證了劍與鞘的分離。
風起,風疾,狂風席捲大地!
月光遍灑而下,映照著劍與劍憤怒的撞擊!
柳葉在飛舞,柳葉在堆積,柳葉在哭泣。
柳葉的淚水是紅色的,泛著甜甜的腥氣,比剛剛爬起來的朝陽還要美麗。
碧波裡有一塊不斷向外渲染的嫣紅,綻放的蓮花紅得耀眼,地上殘留的是我蹣跚的足跡。
我贏了,渾身上下都是劍蝶風留下的傷痕,但是我卻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傷口。戰鬥這種事情,或者說殺人這種事情,只需要乾淨利落的一劍。
最有把握的一劍,左手的攻擊,如同無望的流年。
誰能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