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高考還有二十四天。
我想我是真的瘋狂了,志願表居然很有種地填了一所二本大學。上帝可以作證,憑我現在的水準就算監考老師在一旁借資料讓我抄,或者興起了協助我一起抄估計都難上二本線。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態,鬼使神差的我就填了。填完後我回頭看了眼茄子的。這丫更有種,居然寫了一所一本大學。
彼此面面相覷幾秒,都笑了。
我算是知道了,敢情都是在破罐破摔啊!既然橫豎都是死在高考這道坎上,不如來個華麗麗的死法。以後跟自家兒子回憶往事至少還可以很自豪地吹噓:兒子啊,想當年你爸我高考填的志願可是一流名牌大學啊,只可惜一失足沒錄取。所以今天才成為了社會的中下層勞動生產力。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精神你明不明白啊?阿?……你用這麼懷疑的眼神盯著你爹是什麼意思啊,不相信啊,老子揍你了啊……
放學後,我先趕回家陪媽和繼父吃了頓飯,聽媽說他明天又得出差走了。難得聚一聚所以盛情難卻。誰知回家後打開門先看到的是繼父,他正在客廳收拾行李。然後也不知怎麼的,一不小心脫口而出了。我說:「爸,我回來了。」
說完立馬懵了。
有多少年了?當以為這道隔閡陳舊得都快生出青苔時,現在卻這麼輕易地、自然地喊了出來。我一邊彎腰脫著跑鞋,一邊輕描淡寫地喊著:爸,我回來了。聲音彷彿來自另一個心底的自己。
所謂時間,真是無堅不摧啊。
繼父僵硬的表情遠遠大於我,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有點無所適從。但最後當我走近他時他還是沒忍住將我摟在了懷裡。這才發現,男人的肩膀和懷抱並沒有肉眼看上去的偉岸,甚至有些風燭殘年的消瘦。「好孩子,好孩子啊。」他這樣說著,滄桑的聲線中有一種厚實而溫暖的力量,讓人安心。我忍住眼淚,又試著輕輕喊了聲,感覺真好。
我說:「爸。」
爸點點頭:「誒,爸在。」
那個晚飯吃得格外安靜,心照不宣的淡淡溫暖始終流淌在桔黃色的燈光下。新聞聯播裡女主持人的聲音都似乎比以前要甜美了,正看著稿子不緊不慢地播報著政事。媽媽給我夾菜,爸爸悠閒地邊喝湯邊看報紙。終於發現,這麼多年內心一直缺失的不過是頓香噴噴的飯。
而現在,我如願以償了。
大家一起聚在飯桌旁吃東西,看電視,臉上寫滿了「我們是親人」的理所當然。大概就是如此吧,哪怕在外面遇到再多挫折承受再多的傷害。
至少還有一個地方它十年如一日,它每個角落都是你熟悉的氣息,所有的細節你都能閉上眼睛默寫出來。它永遠等待著你的歸來。那是你的家。
可是,青萱。
沒有家了。
這是怎麼了?居然想起了她。不會再原諒了不是嗎?為何還要在這樣一個時候想到她,甚至為此連胸口都疼起來。順著記憶的蔓籐往前追溯,畫面又回到了那天。陰暗的樓梯走道中,我在扇完她一耳光後居然笑著告訴她:生日禮物不是給你了嗎?
真過分啊。顧小離你他媽不是天涯筒子嗎,什麼時候改混貓撲了?你怎麼能這樣下流啊?比茄子還下流。可是,回不了頭了吧?這不是遊戲,不是你想饒恕誰,想挽回誰就可以重新來過的,這套行不通。
「怎麼了呢?」媽的聲音傳過來。
「……沒什麼,今天的三鮮湯真好喝!是不是啊,爸?」
「哈哈,是啊是啊。我都喝大半碗了……」
晚飯後,我照例去了趟蘇冉沫所在的醫院。
其實這些天裡,我越來越察覺到她病房裡的私人物品在減少,大概快要準備出院了。而她也沒打算去高考了,似乎另有打算吧。這樣想著,便總覺得她就要離我們而去了。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我平生最痛恨的徐志摩再別康橋的方式離開我們。這種離開,某種意義上更像是殘忍的拋棄。
來到醫院時,先在正門口撞見了阿信。
他捧著一大束水仙花,朝我從容一笑,算是打招呼。我們一起往住院部走,一路上我叮囑他千萬別把蘇冉沫懷孕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如果一會她家人依舊扇我嘴巴罵我滾蛋,也別去介意,當不認識我就是了。阿信臉上露出一絲難過,點頭答應了。
來到住院部的走廊道上,卻發現茄子正站在病房外,這會他來回走動,正百無聊奈地玩著打火機。發現我後他慌了神,「小離!你,你今天不是陪爸媽吃飯嗎?怎麼,怎麼過來了……」
「靠,你家吃飯吃到十二點啊?」我還想說什麼,卻透過窗戶看到冉沫病房的情況。這會她的父母並沒有在,但她的身旁卻多出了一個刺痛我的人影——枷辰。兩人似乎在靜靜交談著什麼,儘管多麼不願承認,但今天冉沫在我眼裡終不再是行屍走肉了,她的臉上煥發了一些神采,整個人都鮮活不少。
「混蛋,你想做什麼?」我將茄子頂到了牆上,朝他大吼。
「你別生氣,我只是……覺得只有拜託枷辰來,或許冉沫才能稍微開心點。」
「開心個屁啊,這樣只會刺激她……」
「怎麼呢?別吵起來了……」阿信在一旁勸架。
「阿信你知道嗎!就是他害冉沫……」話到一半我立馬忍了回去。阿信反應很快,咳嗽了幾聲當沒聽到,幸好茄子並沒察覺什麼。
「小離,我知道你生枷辰氣。可是能讓冉沫恢復的或許只有枷辰了……他們已經在裡面聊了很久,我覺得……」
「你別添亂了行不行,你什麼都不知道……」
「對,我什麼都不知道。那不也是因為你從不肯告訴我嗎?」
「……」我怔住了。
「所以我現在選擇自己覺得正確的方法來幫冉沫,我覺得沒做錯。顧小離你承認吧,哪怕我們再努力,對她而言始終無足輕重。她喜歡的從來都是枷辰,她眼裡只有枷辰。你愛她也好恨她也罷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幾聲激烈的對話下來,走道上安靜得不像話了。
閒著沒事的病人從各個房間探出頭來,我們立馬成了焦點。這會一個彪悍的護士也趕過來了,嚷道,吵什麼吵什麼啊?這裡是醫院!還有沒有點素質?明明自己的分唄比我倆加起來還大。我歎口氣,點點頭,「我明白了,那我先回去了。」
「小離,你……」
「別說了,你做得很對。我只是不希望一會在冉沫面前跟他打起來。」我笑笑,又看向阿信,「替我向冉沫問好,記得要她好好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