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真的,好噁心。」良久後,我說。
「對。」
青萱的臉始終靜默在昏暗之中,她的回答簡短地像在敷衍,又可能她覺得這樣一個時候任何多餘的話只會徒增我對她的厭惡。我已不想再看到她,這會茄子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我。我抓住他的肩說:「茄子咱們走吧。」茄子點點頭,撐著我一步一步上樓梯。
「至少,把欠我的生日禮物送我吧,我那晚可是等了很久。」
「……」
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依舊鎮定得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而一直藏在褲袋裡的戒指盒突然間變得沉重了,想起挑選禮物時的那份心情,現在只覺得像在做夢一樣遙不可及。我不自覺地伸手揣緊了,幾乎要把它捏碎。青萱,這個禮物原打算在我最愛你的時候送出去。所以很抱歉,現在不能給了。
我笑著回過頭,「你說禮物?剛才,不是給你了嗎?」
要高考了。要高考了。要高考了。
出院後哪怕我每天對著自己重複一百遍一千遍這件事。卻發現它還是沒有絲毫的威脅感。要高考了,那又怎麼樣?對我而言,曾經視為人生最大的一道坎如今卻諷刺得淪為微不足道的浮雲。別跟我說要高考了,哪怕從今以後天天高考,我也不會多待見一下。
這些天裡我覺得一切都沒什麼好期待了。
每天早晨起床上學對我而言變得異常艱難,每次偷偷跑到冉沫的病房門外看她又變得那樣沉重。偶爾還會被她家人發現,然後一次比一次歹毒地朝我扇耳光。我每次都乖乖接納,一臉「伯父伯母你們扇吧,盡情地扇吧,您要不扇我跟你急」的表情,還要說著對不起,再狼狽地逃走。
而生活,生活就是這樣的。
哪怕當老師無情地將掛在黑板旁的日曆又撕下一頁時,在所有同學都緊張得寢食難安時我和茄子依舊堅持每天不上晚自習,窩在自家天台喝酒看星星。我們用厚厚的教科書當枕頭墊著腦袋,我們將永無休止的試卷折成紙飛機,往看不到盡頭的夜空放飛。並堅信,它能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而那裡,有我們所觸不到的快樂。
被好朋友背叛。被喜歡的人欺騙。
我真不明白為何這些事情能像路人甲路人乙一樣平淡地出現,友善地微笑,再狠狠從你身體上撕開一道口子揚長而去。它不是壓軸的終極BOSS,它更像是爆冷門的刺客。悄無聲息地潛伏在你左右,毫無懸念地刺殺你,然後故事結束。留下一臉錯愕的觀眾。
如果這就是我的青春。
我想對它說四個字,並且這四個字是我經常說的:滾你丫的。
「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當我這樣問茄子時,他只是以不亞於「倒」的速度往自己嘴巴裡灌啤酒,茄子的酒量一直大到連做啤酒生意的推銷員都害怕。
我說,茄子,我好難受。
茄子說,我也是。
我說,茄子,我們該怎麼辦?我所想像的青春不是這樣的。
茄子說,我爸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我說,那你爸有沒有說過,當好朋友出賣了自己,第一個暗戀的女孩被人輪姦,第二個相愛的女孩卻是人家二奶。當這一切你到最後才像傻子一樣知道了,你是不是還能說出來,看開點吧,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呢。
茄子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混蛋你振作點啊!
而我的淚水已經停不下了。
可是茄子,我還要怎麼振作啊。我天天跑來這裡陪你喝酒,天天只是噁心地催眠自己要高考了。我每天一閉眼就揪心地難受,難受得隨時喘不過氣來。你現在倒是給我個理由啊,讓我振作啊。讓我像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想,只要天天朝著美女吹口哨,喝著橘子汽水一起打桌球,一到家長會和儀表檢查就嚇得魂飛魄散四處逃竄,偶爾還悶在教室角落裡給漂亮女孩寫情書,無論寫了多少封就是從不寄出去,這樣青春無敵的日子多好啊。
我也想啊,我他媽也想啊。
可真的回不去了。這些東西,早就隨著時間腐朽掉了不是嗎?就像五月天《盛夏光年》中唱道的:難道長大是人必經的潰爛?
而我現在爛得千瘡百孔,爛得只剩下眼淚了。
「小離,你還記得小時候嗎?那會我和枷辰還有你剛相識的時候。」茄子放下手中的啤酒,點上一根煙。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鄭重其事地回憶從前。
我只是偏頭看他,沒有回答。
「那時我個頭不高,經常給鄰居家的男孩欺負。我媽開了一家冰激凌店,那些高個頭男生每天趁放學攔著我,逼我回家偷冰棍給他們吃,不然就打我。可我想不明白的是,當自己乖乖照做了他們還是會打我?後來才知道冰棍什麼的都不過是借口,他們就是樂意這樣做。欺負我會讓他們覺得快樂。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那時我覺得每天上學真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因為我不得不面對他們,他們就像蒼蠅一樣躲也躲不掉……
直到後來你和枷辰出現了。小離你真牛,那會明明比我還矮,看上去卻比誰都凶悍。你可以一下子躥好高直接將人家壓倒在地,然後掐著他的脖子不放手,直到對方哭著求饒。高大的枷辰則在一旁看著,從不出手。但是有一次那個男孩喊來了高年級的人幫忙,於是你也打不過了。枷辰才出手了,枷辰更厲害,一下就把對方擱地上了。「
「想這些沒用的做什麼……」
「你錯了,對我而言這些是比什麼都寶貴的回憶。後來我們三人成了好朋友,一直走過了那麼多年。雖然我嘴上從來不說,但我一直很感激你們。是你和枷辰讓我愛上每天背著書包去上學,又開開心心放學回家的生活。是你們讓我不再被人欺負,一直保護我到現在……」
「你煩不煩,別說……」
「所以我到現在還是一個耍寶的樣子,誰讓你和枷辰骨子裡都那樣悶騷呢,兩人在一起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我才不知不覺成了現在這樣。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快樂一點啊,只有看到你們笑啊笑,我才覺得一切都沒有變。只要大家在一起,我才覺得……」這次,是他自己不再說下去了,聲音都哽咽起來。
「為什麼還要提起這些?」我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如果再不說,真怕有一天就那麼忘掉了……」他背對著我,身體縮成一個三角形。眼神漂浮在很遠的夜空。
「不會的,不會忘的。」
「真的嗎?」
「大概,真的吧。」我點點頭,少年憂傷卻又安心地揚起了嘴角,在他明亮的瞳仁裡,倒映出的另一個少年也如此笑了。